第 73 章 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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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久旱逢甘露,人间大喜,枯木逢春,万物复苏。

    远在东夷行军的帝辛也看到了这场雨,他身形高大健美,骑着马,身着沉重的盔甲,站在军中,便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他神情冷峻,在随侍避雨的催促声中,摘下了沾满血的头盔,倒转过来,用头盔接源源不断的雨水,大雨倾盆,雨重的行军都困难,他们因为这场大雨已经停战三日了。

    深深凹陷的头盔接到雨,很快积满,雨和着血,盛出浅色的红。

    “大王,”随侍踮着脚,举起高高的伞,被浇得浑身是雨,面目都变得扭曲,他一遍遍地催促道,“雨太大了,您避一避雨吧。”

    帝辛不言,他太高了,随侍举起的伞无法为他遮挡风雨,他骑着马,望着远处东夷的山水,若是视线再高远一些,他就能看见辽阔的大海。

    他抱着头盔,忽然开口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的基业是从青州和幽州开始的。”

    “商契至商汤八迁,成汤灭夏后,带着族人一路向西迁徙,此后历代帝王历经五迁,定都于殷,是为殷商。”

    “商朝六百年,幽州和青州交由东夷诸部落代为管理,如今,他们倒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帝辛冷笑道,“以我之土,反我之国,荒谬至极。”

    “大王”

    帝辛偏头,终于肯赏那个侍从一眼,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况且,殷都毗邻东夷,他们跺一跺脚都能吓死朝歌那群废物,长此以往,迫于他们的威胁,我们倒要俯首称臣了。”

    “你说,东夷当不当打”

    侍从哪里敢说不当打,他忙不迭地说“当打、当打。”

    “既然当打,为何还要屡次反对”帝辛猛地抓住侍从的衣领,质问道,“难不成,你也要同那群废物一起要反了我”

    侍从发着抖,手里的伞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帝辛那双锋锐的鹰眸闪着冷光逼视着他,他生在战场,长在战场,煞气极重,据传为了夺得商王的宝座,六亲不认,他连着杀了好几个弟兄,双手都浸满了血,他带兵在外,与在商宫中囚禁的姜姬里应外合,将商宫杀空,才从年迈的帝乙手中接过了位子。

    帝辛力大无穷,轻轻一拽,便将他悬空提起。

    “大王”他被拽的几乎要揣不过气来。

    幸好,远方传来的急报拯救了他的性命,一个小战士穿着盔甲,急急跑来,告诉帝辛朝歌的消息。

    帝辛扬眉,手一松,将手中的侍从丢到地上。

    “说。”

    他跪在地上,将头磕了一遍又一遍,迟迟不敢说,在帝辛不耐烦之前,才抬起头,哭道“大王,王后薨了。”

    帝辛一怔,冷峻的神情空白了一瞬,而后,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谎报军情,斩。”

    说罢,那名士兵便被拖了出去。

    地上

    早被这场大雨化成泥浆,士兵被拖行时,划出明显的泥坑。

    士兵一边被拖,一边求饶,帝辛置若罔闻,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将盔甲里的雨,全部倾倒出去,然后重新戴到头上。

    可他并非是冷静的,因为大雨,王师已经停行了三天,眼下,他却打算下令前进,一举攻入东夷。

    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也是,战火中淬炼出的战士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

    幸好,有人阻止了他。

    他撑着一把伞,拿着血书,护住了那位可怜的士兵,从威严的王师中,在大雨下朝帝辛走去。

    他穿着一身尊贵的白衣,温和的眉眼像极了逝去的先王,那是上一任商王第一个儿子,也是帝辛的长兄,微子启。

    他打着伞,走到帝辛身边拉住了他的马,沉声道“不必前进了。”

    帝辛低头,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仇人。

    可是,他们明明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同胞兄弟。

    “不要再前进了,撤军吧,”他扬起伞,呼唤已无人敢呼唤的名字,“子受,这一次,就听我的吧。”

    帝辛不言,他看着藏在微子胸前被雨浸湿的血衣,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微子一怔,见帝辛面无表情,浑身浸着雨,狼狈不堪,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外面雨大,随我去屋里说罢。”

    在外行军哪里有避雨的屋舍,不过是在宣扬君王尊贵的华盖下勉强遮一遮罢了,为了遮雨华盖下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布,但外面风雨太大,避也避不住。

    微子从手下人手里拿过狐裘,像幼时那般,将手里温暖的厚衣服裹到脱下盔甲的帝辛身上,帝辛抱着狐裘,低下头,终于肯喊一句“王兄。”

    外面的雨哗啦啦地下,远比帝辛嘴里的这句“王兄”音大,微子几乎要听不到这声脆弱的声音。

    他在帝辛对面坐下,沉默良久,说道“天下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诸侯们自身难保已经拿不出多余的粮草来支援这场战争了。”

    帝辛闻言,冷哼一声,抬眸,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他问“这回又是谁派你来当说客”

    “王叔、商容、还是我那位好王后”

    “王兄,”他道,“我这只手早就沾了其余兄弟的血,你以为,你就真的是例外吗”

    微子没有理会帝辛的威胁,他继续道“殷商尚武,可当初我们可以代夏立国,是因为夏桀无道,商汤高义,得天下民心。”

    “子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叹道,“你只是天下共主,不是诸侯们的主人。”

    帝辛冷声问“何为得道”

    微子答道“顺民,顺天下。”

    “荒唐,”帝辛冷笑道,“祭祀出了问题,流言四起,所谓的顺民就是屈从,王室失了威严,你以为所谓的德行可以得民心吗他们只会以为我们软弱,觉得我们商人不行了,就像父王那样,养出一个东夷,紧接着就养出一个又一个心腹大患”

    微子叹了口气,类似的争论他其实已经在商宫里听过帝辛与姜姬争吵过无数次了。

    “子受,你真要不顾天下人的意愿打下去吗”微子说,“再这样下去就要逼反各位诸侯了。”

    “那就杀了他们,反一个我杀一个。”

    “镇压谈何容易”微子不得不提醒他,“太子重伤上山修养,至今也没有消息。”

    “子受,小小一个九苗而已,就让你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帝辛看着他,眼里逐渐有了真实的杀意。

    微子在这时才掏出了那件血衣,他道“而今,你唯一的妻子也在你东征的征程中付出了性命。”

    帝辛看也未看那件血衣,当它不存在似的。

    微子早知有今日,他将血衣展开,一边展开一边说“你将姜后锁在鹿台,她不堪受辱,自焚而亡,她留下了一封信,想跟你说一些你从来不肯听的东西。”

    帝辛紧抿着唇,脸色苍白,还是不说话。

    “她说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自成汤建朝大商迄今已有六百年,然,时局谲诡多变,吉凶难测,先祖商汤立国于亳,此后三百年,黄河水患难断,王室内乱不休,经九世之乱,数次迁都,大商中衰,先祖盘庚迁殷,斩断前尘,重新开始,后先祖武丁,唯才是举,得忠良之佐,殷商中兴而。

    妾知殷商如今又一次陷入了困境,王上夙兴夜寐,寝食难安,可王上既非武丁先王,妾亦非妇好将军,无以以武力镇国,而天灾已至,天道弃商,历代先王曾与人斗,尚能转危为安,眼下,王上要与天道相抗,又该怎么办呢

    臣妾不是要王上屈服,也不是让您放弃,只是殷商大势已去,您要做什么都是重重困难,如今,我们只能顺应大势,掩藏力量,以待时机。

    因而,臣妾谏言有四一为,以内为先,整治王庭,剪除内乱,使庞大的王室团结一致;二为,安抚诸侯,大商立国数百年,诸侯们立朝也有数百年,树大根深,不可不忌惮,您不能真用他们也不能不用他们,只有他们聚成一团拱卫王庭,殷商才可不败;三为,立足人道,天道已弃商,若要度过危机,我们务必牢牢把握民心,民心所向,才是天道所向,莫要再频繁征伐,与民生息才是长久之道。

    四为”

    微子顿了顿,看向帝辛惨白的脸,叹道“四为,珍重身体,王上,夏日已至,臣妾不在时,莫要仗着身体强健,贪凉,不盖凉被,感染风寒,万望珍重。”

    大雨倾盆,外间风雨不绝,帝辛听着雨声,忽然觉得冷了。

    他裹在狐裘中,捂住嘴,弯下高大的身躯,咳了又咳,这几年的争吵和隔阂早将他们之间的温情耗尽,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留下来的只有被背叛的恨意。

    他不恨自小把他扔在战场上的帝乙,不恨为争夺王位手足相残的弟兄,甚至不恨那些不忠不臣的乱臣贼子。

    他只恨给予他真心又坚定站在他身边

    ,与他在风雨中生死相依,却在最后背叛他的姜姬。

    他咳嗽不停,嗓子越来越痒,他捂住嘴,腥甜的血却涌了出来。

    微子脸色大变,挥手要叫大夫,帝辛却拉住他的手,笑问“你瞧瞧,满朝文武哪一位有我这王后刚烈”

    他啐出血来,粗鲁地擦去脸上的血,眼中杀意森森,嘴上却带着笑意,他喃喃道“竟然死谏。”

    “竟然,死谏。”

    “子受,你别太难过了。”

    “我难过什么”帝辛动手撕了手里的血衣,狠声说,“后宫之人不得自戕,她是在藐视王庭哪一位帝王会为了一个不忠不臣的臣子难过”

    “王兄,你以为她循循善诱是在进谏吗她是在咒我大商”

    “什么天道弃商,什么大势已去,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猛地一下掀开布帘,望着大雨,他怔怔地望着雨,张了张嘴,喃喃自语“大雨明明已经落下,是她不肯等。”

    说罢,他伸出手去接这猛烈的雨珠,却从高高的马车上滚了下去,在微子和侍从们焦急的呼唤中坠入冰冷的大雨中。

    哪吒聚合的神魂陷入某种混沌的恶念中。

    亿万万的生灵化作无数团黑烟在看不见边际的战场上厮杀,箭矢破空声、金鸣声、击鼓声,众声齐鸣,震耳欲聋。

    恨意、杀意交织成一团,哀鸣、嘶吼齐奏。

    身处在其中,犹如置身于某一场惊世骇俗的战争之中。

    意识忍不住四处周巡,却一无所得。

    黑色、白色、黑色、白色。

    阴阳相交却一无所得。

    而在迷茫中,回荡在战场上相似的恨意与哪吒心中升腾的憎恨实现了共鸣,他借着力,在灵魂被啃噬的剧烈的疼痛中,带着恶念从混沌的世界里挣脱。

    他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倾盆而落的雨。

    冰冷而猛烈的雨砸在他脸上,“砰砰砰”地响,他像是被砸醒了一般,眼睛猛地一下睁大,然后看到了太乙。

    太乙再没拿他总是不离身的拂尘,他双手粘着莲花瓣,浸着水,看到哪吒醒来,才慢慢站起来。

    “哪吒。”他轻唤。

    哪吒别过眼,瞧见了难得化作人形的金霞,他还是那副傻瓜样,歪着头,瞪大眼睛,手里拿着莲藕,迟钝地点了点头,嘴里叽里咕噜的又在说乱七八糟的鸟语。

    鬼才听得懂。

    哪吒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然后从巨大的莲花花蕊中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乾元山的莲花池中。

    太乙叹了口气,道“杨婵用了两年聚合了你的魂,本再等一段日子就可以重塑金身的,如今,李靖砸了你的神像,我只能趁你神魂消散前将你的魂魄寄居在莲藕中了。”

    “哪吒,”太乙遗憾地说,“你以后再不能是人身了。”

    哪吒没什么表情,他坐在莲花上,支起一只腿,伸出手,摊开,

    对太乙说“我的灵器呢”

    太乙一顿,师徒多年,哪吒又几乎是他养大的,他的意思,太乙怎么会不明白

    本作者春雨惊蛰提醒您最全的穿成三圣母后跟哪吒四处添乱尽在,域名

    “你剔肉还母,剔骨还父,父母因缘已断,可那李靖偏要纠缠,推倒你的神像,还间接害死了杨婵。”

    杀身之仇,还有,杨婵。

    杨婵背着哪吒,不顾仙凡之界,伤痕累累爬上三万三的石阶,跪在地上垦求他复活哪吒的样子,让他至今难忘。

    他做神仙太久了,远离红尘,再难见到这种至情至性之人。

    太乙闭上眼,叹道,“真是孽债。”

    “孽也好,债也罢,该他还的,该我讨的,我就一定不会放过。”哪吒冷声道,“我不好过,就一定不会让别人好过。”

    太乙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连叹三个“罢”,最终将杨婵交付到他手中的乾坤袋重新交还到哪吒手里。

    哪吒接过乾坤袋,没有废话,从莲花宝座上跳下来,踩在池上。

    大雨倾盆,雨珠坠到池面上,波澜不定,雨幕朦胧,遮蔽了天光,也遮盖了山川景色,哪吒身处在雾雨中,环顾四周,再也寻不到那一盏循着自己而来的明光。

    他抬头,望着这场雨,黏腻的雨融在他浓密的发间。

    他刚刚复生,乌发似云披散在肩上,如血一般暗红的长衫拖拽在池面上,浸着雨,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挺拔如松的少年身姿显露。

    他的背太直,然而,过刚易折,这样锋芒毕露的少年在这谎言与阴谋交织的世间是难以活下去的,他的生命恰如夏日一闪而过的流星,短暂而璀璨。

    生前消失过的红色咒印没有出现,而显露在曾经漆黑的双眸中。

    那一双与头发一样浓黑的眼睛此时变成血红色。

    混天绫从乾坤袋里钻出来,穿梭着温顺地绕成了他背后的披帛,乾坤圈也跟着出来,它没有混天绫“懂事”,见主人苏醒,兴奋地飘来飘去,而池中漂浮在水面的微小的莲花飞起来,在他周身环绕。

    这粉红色的莲花让他想起杨婵。

    哪吒将无神的目光投向这些亲近自己的莲花,他伸出手轻轻一触,飞在空中的莲花便化作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哪吒捏着手里的红绳,桀骜的眉眼低垂,在吵闹的雨中,一言不发。

    大雨落下,哗啦啦地响。

    这雨已下了三日,太乙池中枯萎了三年的莲花也是在这三天内如昙花一般,一刹那绽放开来的,神奇的像是在呼应某个人的死一般。

    良久过后,哪吒问“杨婵在哪”

    太乙带着他去见了杨婵。

    杨婵死后再不怕上山了,她安详地躺在金光洞中,眉眼带笑,似乎已经心满意足。

    她倒很满足,身边的小家伙们不觉得,四象趴在她的身上,哭得嗓子已经哑了,就可怜巴巴地缩在她冰冷的怀抱里,哮天犬趴在地上,低低的哀鸣。

    哪吒走上前时,四象像只警惕的小动物,立即抬起头,在看到哪吒时,又瘪着嘴,哭

    干了眼睛里似乎还有余力再发挥发挥。

    她伸出双手,又要人抱。

    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知道娘娘变冷了,再也不理她了。

    哪吒抱起了她,她的手很不老实,扯了扯哪吒的头发,然后往里倒腾,发现了哪吒耳边多出来的金色的耳圈。

    小孩子感情丰沛又凉薄,看到熟悉又依赖的人,又可以开心起来了。

    她扯着哪吒的耳圈,咿咿呀呀,又拍起手来。

    哪吒垂眸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四象蛊是人。

    他将四象放到床上,在她有些困惑的目光中,将她和杨婵一同搂在怀里。

    四象陷入温暖的怀抱里,喜笑颜开。

    杨婵的头倚在哪吒的肩窝里,两个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白与黑,阴与阳,清与浊。

    分外缠绵。

    有些萌生的感情即便另一方刻意不说,还是会像那一池莲花一般忽然盛放。

    哪吒紧紧地抱着她们,像是往常那般,轻描淡写,他说“我去杀个人,等会儿回来找你。”

    说罢,他轻轻放下了杨婵和四象,起身,转头,走向了大雨中。

    四象陡然失去温暖的怀抱,错愕不已,爬起来,沿着石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要跟着哪吒走,但哪吒比她快多了,她跟不上,又不知道该喊什么,走得急了,竟然掉下了床,然后被太乙抱起来。

    她窝在太乙怀里,向哪吒艰难地伸出稚嫩的手,啊”了一声,终于从“娘娘”和“舅舅”里找到第三个词,她喊“神仙”

    “哪吒,”杨婵曾跪在神像前,笑着对他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神仙。”

    哪吒脚步一顿,从雨中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冷漠地回

    “你叫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