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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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婵从小到大都跟着巨佬。

    小时候上头有杨戬压着,后来流浪有哪吒压着,再后来在昆仑有玄女压着,被碾压的太厉害,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拖油瓶,小废物,干啥啥不成,除了愿望大点,为人狂妄自大一些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但今朝一下山忽然发现其实自己超级厉害,高兴过头,飘飘然了,几乎都要把找哪吒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哦,不好意思,她确实是开心地忘掉了几个时辰。

    临到姬发领人带她去宫室待客的地方休息时,她还在沉浸其中。

    但到夕阳彻底落下,美味佳肴端上来的时候,杨婵才忽然想起来“哪吒呢”

    她放下那些吃食,拉着端菜的侍女,问“哪吒在哪里”

    常居深宫的侍女哪里知道外面的仙人,闻言,露出了疑惑的目光,杨婵见找她没用,便换了个人问“姬发呢”

    侍女吓了一跳,想要伸手捂住杨婵的嘴,但忌惮她是贵客,终究没这么干,只压低声音劝道“杨姑娘,对公子请不要直唤起名。”

    杨婵“哦”了一声,她也不是真不懂规矩,就是散养管了,她从善如流地纠正“你们公子呢”

    侍女叹了口气,流露出担忧的目光,说“宫中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公子应召入宫,至今没有回来呢。”

    杨婵疑惑。

    侍雅地蹲坐下来,为杨婵布菜,说“姑娘,先进餐吧,或许在过些时辰公子就回来了。”

    杨婵转念一想,又问“我听说你们西岐最近来了一位黄大人,是哪吒护送回来的,你知道住哪吗”

    侍女连哪吒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黄飞虎。

    杨婵见侍女一问三不知,沉默半晌,在她再次催促自己吃饭前,挥挥手,说“你出去吧。”

    侍女微微将腰下沉,轻轻说了个“是”,而后站直起来,无声出屋,将门轻轻合上。

    这一套流程下来,除了那个“喏”字一点声音也没有,蛮像个女鬼的。

    杨婵忽然觉得这府邸凉飕飕的,抱着臂膀,当即决定溜了,她怕遇上那个静悄悄的女鬼,推开窗门,跳窗出逃。

    在玄女那里锻炼几年,她的身手突飞猛进地变好,飞檐走壁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跳上房屋,晃眼一看,暮色四合,整个西岐灯火通明,静悄悄的,然后在这片安静的城中,有什么似乎正在暗流汹涌地发生。

    杨婵皱着眉,心里想哪吒到底在哪呢

    总不能她大喊一声“哪吒何在吧”

    大晚上的也不好扰民。

    那回去呆着,等到那姬发回来再问

    杨婵低头一望姬发的府邸里见他宫中的侍女们来来往往,热热闹闹,却悄无声息。

    不是吧,杨婵心里想,怎么有一堆女鬼啊。

    算了吧,这地方反正她是不敢待的。

    不然,乱晃悠等到天亮得了,反正宵禁又管不到杨婵头上。

    正想着,寂静的城中忽然在中央燃起一室灯火,在寂静而漆黑的夜晚里,亮如白昼,那在城中是一个封闭的城,应当是这里的宫室,是那位西伯住的地方吗

    杨婵捶了一下手心,心道,黄大人投靠的事别人不一定知道,西伯却一定知道,他知道黄大人的事迹,肯定也知道哪吒的下落,而且就算见不到西伯本人,他那里人来人往的非富即贵,怎么会不知道西岐的政事

    反正灯也亮着,一看就知道那里的人精神的很,她当即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说干就干,一顿飞檐走壁,就跳到了宫室那边,然后挑了个最亮的地方站着。

    最亮的地方外头聚了很多人,他们穿着华贵又沉重的官服,肃穆地站成几排,低低哭泣。

    单个人的哭声虽低,但一群大老爷们跪着,哭成一团了,就成了大哭声,听着凄凉极了。

    这是在干嘛

    她正躲在屋顶上,还没动作,就有人敏锐地发现她的存在,人群中某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抬起头,环顾四周,定睛一瞧锁定了屋檐上的杨婵。

    他一顿,眯起眼睛,没有声张,在众人无所察觉的时候,施行土遁来到了杨婵面前。

    杨婵吓了一跳,忙往后倒。

    老人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周宫”

    杨婵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杨婵,我没有想擅闯周宫,我只是想找人。”

    老人听到“杨婵”两字敌意一下子散了,进一步问“你找何人”

    杨婵生怕她说的不够清楚,无比详细地说“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老人闻言,脸上的冷意彻底散了,他蹲下来,看着杨婵,说“他现在不在西岐。”

    “啊”杨婵辩驳道,“可是姬发告诉我他在西岐。”

    老人解释道“哪吒说要回去等你,将黄将军送到后,就急着回去了。”

    “西岐离乾元山挺远的,现在应该正在路上吧。”

    杨婵大失所望,跪坐在地上,沉默半晌,又从屋檐上爬起来,重启燃起雄心壮志,她捏了捏拳头,道“那我去乾元山找他去。”

    老人问“杨姑娘一日脚程多少啊”

    杨婵懵逼。

    老人叹道“脚程太慢,我怕杨姑娘好不容易赶到乾元山,哪吒就又要应召来西岐了。”

    杨婵抱住头,觉得头疼,叹道“见个面怎么这么难啊”

    老人也叹“好事多磨。”

    杨婵显然已经将老人当成了她与哪吒相见的关键人物,自来熟地抓住老人的衣服,问“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道“你最好等在西岐,等待时间虽然长点,但总不至于一来一回错过去。”

    杨婵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她当即在心中把这个老爷爷列为靠谱人选第一名,这才想起礼貌问题,连忙问道“敢问您是”

    老人慈祥地笑道“我是姓姜名尚字子牙,吕氏,是元始天尊座下玉虚宫的弟子,论辈分应算哪吒的师叔。”

    杨婵听此言,简直觉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她抓住姜子牙的手,动情地喊“师叔”

    啊不对,仔细一想,辈分有误。

    她换了个称呼“师叔祖。”

    姜子牙一僵,心道,我辈份什么时候爬到这么高了

    他想了又想,不由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啊”

    杨婵解释道“哪吒是我师父,论理,您就是我师叔祖了。”

    姜子牙眉头一跳,沉默许久,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小年轻还有这爱好呢”

    饶是姜子牙这种超级正经的人也得感叹一句,挺会玩的。

    杨婵一脸懵懂,姜子牙不好多说,便道“我触碰封神榜,已脱离仙体入俗,不好再叫出家时的称呼,这样吧,你随哪吒一起喊我师叔就好了。”

    杨婵脑子不是特别聪明,但胜在特别听话,闻言,一点疑问也没提出,干脆利落地应了,喊了一声“师叔。”

    姜子牙笑了笑。

    杨婵又看向周宫里的情形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子牙脸上的笑意散去,又变得沉重起来,低声道“大王病危怕,就是今夜了。”

    杨婵一愣,再不敢多问。

    姜子牙道“你不好再走动,今夜就跟着我吧,切记,不要多话。”

    杨婵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罢,杨婵便跟着姜子牙来到了宫室前,与他一起站在大臣的前头。

    周王姬昌深受爱戴,不仅得民心,更得臣心,这些臣子们真心实意地异常难过,低声哭泣,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杨婵。

    杨婵听着他们的哭声倍感凄凉,和姜子牙一起站在屋外,而在殿中已经油尽灯枯的姬昌躺卧在床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作为一个凡人,这一位仁德又慈爱的君王实在是活得太久了。

    季历被商人迫害而死时,他还很年轻,正是年轻气盛,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但是他第一次进入朝歌,面对帝乙,他将心中肆虐的怨恨压了又压,季历怎么死的,他与帝乙心知肚明,可是帝乙装作惋惜,他也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笑容满面,感恩戴德,匍匐在仇人面前,将头磕了又磕,将恩谢了又谢,直到将父亲惨死后的尸体背回西岐,葬入楚山,也不敢哭出来。

    因为,商人在西岐安插了眼线,他知道,他这一哭,失去季历的西岐只怕会更加艰难。

    他眼看着季历高大的身躯被商人迫害的苍白、瘦弱、腐烂,然后钉死在那副豪华却恐怖的棺椁中,在盛大的祭祀中葬入楚山。

    回去以后,吃了大亏的周氏学会了“收敛”,季历去世后,那些效忠周氏的小诸侯们纷纷叛离,周氏日落西山,门庭冷落,再不复往日光辉,但他也只能顺势而为,放弃了那些雄才大略和周氏壮大的百年大业,埋首于农耕中,在被监视的日子里,和百姓一起走进农田,一点点

    去耕犁田地,一颗颗去播撒种子。

    他因此被嘲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被鄙夷,被放弃,也慢慢被放过。

    这之后几十年里,他一直重复先辈的做的事情,而且比先辈做的更加扎实,他不是一位真正的君王,他更像是一位埋首田野的老农,永永远远都会把种子稳稳当当地一颗不剩地落在田地里,然后不论春夏秋冬、风吹雨打都守候着它,耐心地等待着一颗颗种子长大。

    长成一片金色的麦田。

    长出周氏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这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做一位老农,深入百姓之中,了解他们所想、他们所求,然后将他们的愿望也播撒在田野里。

    百姓说想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他研究卦象多年,就为参透农时,不让西岐的田野里出现灾荒,让西岐任何一位百姓饿死。

    百姓说想要安居乐业,不必受战争之苦,于是,他尽力不与鬼戎发生纠纷,他学习商人重农的同时,鼓励商业,用商贸交流来减少一次又一次不必要的战争,不让任何一个百姓死在蛮子的刀剑下。

    百姓说想要政治清明,社稷昌盛,于是,他勤于政事,几十年来从未懈怠,他大开宫门,不论尊卑,一律可以进言。

    苦难没有将他变成一个满腹怨恨的人,那些苦难磋磨着他,反倒将他从高高在上的王侯之位拉下来,真正看清了百姓的疾苦。

    他爱民,于是,民爱他。

    一颗颗种子落下去,终于长出了西岐辽阔的金色海洋,大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兴盛起来,良田万顷,万国归朝,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他从农田直起腰来,他对百姓、对臣子、对诸侯无论尊卑都施以善意和仁德,于是他也被百姓、被臣子、被诸侯们捧起来,将周氏昌明的社稷托举起来,他们尊重他、敬爱他、成就他。

    他终于从长达几十年的阴霾中走出,他走出了周氏的衰落,走出了对殷商的仇恨,甚至走出了父亲死去的悲痛中,内圣外王,成为了真正的仁主。

    然而,不管是以战功立朝,还是以仁德立国,只要周氏强大起来了,便会遭到商人又一次的忌惮。

    他明明已经匍匐在地上,背弃了对父亲的爱与孝,去做一个好臣子,献上他的忠诚,但,还是没有被放过。

    崇伯虎说他感慨商王残暴,民生多艰,是沽名钓誉,说他野心勃勃,明明已得六州臣民的民心,还要继续以所谓的德去欺骗民众,骗去民心。他坐拥富饶的西岐,有精兵万千,又得民心,迟早会酿成大祸,劝告帝辛趁早对付他。

    于是,他又走上了季历的老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像他父亲一样因为忠于殷商而被囚于殷商。

    他被关在羑里,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望着窗外的春光,举步维艰,不得自由。

    他最善忍耐,却在长时间的软禁中差点崩溃,他不是因为自己痛苦才崩溃,而是因为终于体会了父亲的痛苦,那些他早已遗忘的东西再一次在他无所事事,深受禁锢的时候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

    他那高大英武的父亲在棺椁中苍白、瘦弱、腐烂,然后在楚山入葬。

    辉煌的周氏也在他死后轰然倒塌。

    而今,这一切又将在姬昌身上重演。

    他不能接受。

    他思念着故乡由他亲手种出来的金色海洋,在漆黑又阴冷的牢狱中,蜷缩在逼仄的囚笼中,他想象着自己直直地站在金色的麦浪中,在风的吹拂下,自由地行走。

    西岐、百姓、父亲、周氏。

    他在这些人,这些物的支撑下度过了漫无边际的每一天,曾经用于农事占卜之事被他用来推算国运,推算天命。

    女娲斩鳌足以立四极,伏羲问道天地以画八卦,而他这个深受囚禁的凡人把他这漫长的一生拆开了,掰碎了去分析,化归天地自然,演算出六十四卦,想要借机窥探天命,算出周氏的未来。

    在他龟缩一隅时,他的儿子们比他当年要能干许多,他们东奔西跑,陆续去往朝歌,以求将他从囚笼中救出,周氏已经失去了季历,不能再失去姬昌。

    他的嫡长子姬邑施以重贿,带着天下共主都要惊艳的财宝来到了朝歌,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终于找到契机见到商王帝辛,姬邑诚惶诚恐,像他当年那样匍匐在地,笑容满面,感恩戴德。

    帝辛笑纳了这些财宝,有意无意地讥讽道“西岐富可敌国,不知道本王站到西岐土地上会不会也能看见一片金色麦田。”

    姬邑看向带他来见帝辛的苏妲己,苏妲己低头笑了笑,端着用珍贵的粮食酿成的酒,提示道“我杯中酒来自西岐,大王疼我,希望能时时都让我喝上新鲜的酒,”

    她顿了顿,与帝辛笑着对视一眼,对姬邑装模做样地感慨道“这样就不用大张旗鼓地邀来年迈的周王为我送酒了。”

    姬邑愣了愣,低下头,沉默片刻,帝辛见他沉默不语,只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了,苏妲己见状,看向姬邑,说“周王子你生得好看,才学出众,听闻你极善鼓琴,举世无双,今日既来不如为我与大王抚弹一曲,共享大雅遗音”

    可惜,帝辛对靡靡之音毫不感兴趣,若不是苏妲己献舞,他早就走了。

    一曲琴罢,帝辛将苏妲己捞入怀中,看着她脸上不同以往的媚色,挑起她的下颌,笑声里带着冷,说“我竟不知王后善舞”

    苏妲己僵了僵,用长长的衣袖遮住面,面目只扭曲了一瞬,暗暗骂道姬邑不上道,她为了完成国师的命令放姬昌归乡,冒着被戳穿是冒牌货被这杀神砍头的风险来给他争取机会,他竟现在还在神游天外。

    但衣袖放下,她又是那副端庄温婉的模样,她脸上带着羞怯的笑意,说“臣妾出嫁时专程为未来的夫君学过,不想,王上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没有用上。”

    “是吗”帝辛笑意消失,拍了拍苏妲己那张肖似姜后的脸,说,“王后藏得很深,我与你夫妻多年,竟然半点不知。”

    苏妲己低垂眉眼,装作害羞,道“王上喜欢聪慧的女子,我不敢耽于此道

    ,怕惹王上不快。”

    “怕惹我不快”帝辛掐着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王后这些日子真的是懂事了很多。”

    苏妲己心中恐惧疯狂暴涨,却一瞬不瞬温柔地看着帝辛,仿佛是他在胡闹,然而衣袖中的指甲已将手心抓破了,良久,帝辛放过了她,她大松一口气,根本不愿再看他,立即转过头看向姬邑,几乎是严厉地问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姬邑,你到底打算如何选”

    姬邑脸色如纸,将琴放下,匍匐在地,磕头,献上了西岐的土地,他说“如若您愿意放我父回乡,西岐将为您奉上洛河以东最富饶的土地。”

    帝辛抱着怀中的苏妲己,满意地笑了。

    大商内忧外患,没必要再节外生枝,杀了姬昌与大周彻底敌对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拿了他们的财宝和富饶的土地,可以大大缓解大商的压力。

    没办法,谁叫西岐有钱呢

    姬昌由此被放了出来,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可以重见天日,出来的那天,姬发和姬旦喜极而泣,抱着他哭道“父亲,我们终于能一起回家了。”

    姬昌抱着他的两个儿子,被灿烂的日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他头晕目眩,心中不详在升腾,丝毫感受不到重获自由的喜悦,他好像重新回到懦弱无力的少年时,孤独、恐惧、哀恸却笑容满面地走在朝歌平坦的石路上,他那时是为接回自己的父亲,而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宫中为了迎接他,载着他千里迢迢地从羑里来到了朝歌,他们说宫中举行了盛大的祭奠,邀请西伯一起为大商祈福。

    西伯

    宫人们看他懵懂的样子,笑着说“您还不知道吧大王感谢您为大商这些年的付出,特册封您为西伯,进入大商的三公之位呢。”

    可,西伯是他父亲的号。

    姬昌苍老的面庞上密布着岁月的沟壑,茫然地望着一如少年时繁华的朝歌,直到儿子们将他叫过神来。

    他们担忧地看着他,问“父亲,您怎么样”

    姬昌低下头,讷讷地答“挺好的。”

    其实,很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发软,心跳如鼓,好像走一步就像走过了万水千山一般劳累,但他怕他的孩子们为他担心,为了他,他们四处奔波,已经太累了,他不想再连累这些可怜的孩子们。

    他忍着恶心、恐惧、虚弱,一步步踩在朝歌滚烫的石子路上,来到了热闹的商宫中。

    酒池肉林,奢华至极,热闹至极,而那位年轻的帝王和他新晋的宠妃坐在中央,他权势滔天,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运,也掌握着大周的命运,而年迈的姬昌则被孩子们搀扶着,打算给帝辛磕头,对他囚禁自己的作为感恩戴德。

    苏妲己过来,将他扶了起来,说“周王何必多礼,您年纪大了,受不得累,王上免了您的礼,您随我一齐入座罢。”

    姬昌闻言,抬起头,看着苏妲己,苏妲己挂着端庄的笑,姬昌震惊地瞪大眼睛,唤“王后”

    可姜后已死,这是何人

    苏妲己笑意不改,姬昌脊背发凉,天然察觉到了一些阴谋,他转过头,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衣的青年,他相貌平庸,眼底青黑,披散着头发,挂着和苏妲己相似的笑。

    姬昌向后一仰,被姬发和姬旦扶住。

    他们入了座,姬昌在惶恐中如坐针毡地看着那个男人像当年比干一样,在高台之上,将殷商的前生今世从容地写于甲骨之上,钻孔,用火灼烧问道苍天,晴朗的苍天在刹那间聚起团团乌云,乌云沉沉,斩断了人间与天界的联系。

    帝辛皱起眉头,攥着拳头,苏妲己见状,用柔软的手包住了他的,她温柔而坚定地说“王上,不管是什么结果,臣妾都愿意陪着您,”

    “生死与共。”

    帝辛一顿,牵住了她的手,看向了高台上,苏妲己借机终于可以不用看他,笑容变得更加真实,她对上了申公豹,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活泼地挑了挑眉,申公豹摇了摇头,估计又在嫌弃她了。

    苏妲己心里直乐。

    一会儿宫人们带来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从下向上拨开了人皮,看不清原样,若不是躯干还在,简直分不清他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牲畜,他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血流个不停,却一动不动。

    姬家父子见状浑身不适,几欲作呕,商人们却习以为常,他们是沟通神灵的一族,常常以人做祭品,眼下不过是寻常的一个环节罢了,这些年,帝辛因为比干曾经占卜的结果许久不再祭祀,惹得王室不满,今日难得摆上祭坛,商人们反倒喜笑颜开。

    他们将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倒入一个大缸中,手里拿着几个巨大的木捣,将他本就模糊的血肉捣得更碎,乌云沉沉,在漫长的祭典中,大缸忽然传出一声属于人的惊叫声。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惨叫声。

    姬发和姬旦不敢去听,姬昌却一下子站了起来。

    帝辛不满地盯着他,苏妲己抱着帝辛的臂膀,笑问“看来周王比国师还要早早知道结果,您这么着急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吗”

    商宫杯弓蛇影,暗流涌动,所有人仇恨地看着姬昌,神圣的祭典要是被破坏,管他王侯将相通通都得向神谢罪,他们信奉神灵,就连王室都要成为祭品中的一员,他们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姬昌怎敢在他们面前触怒神灵

    姬昌被儿子们哀求着拉着坐回了位子上。

    他听着大缸里人的哀叫声已经快要窒息了,他捏着胸口,眼睛酸涩,却要装出一副朝圣恭顺的模样,任由他的亲生儿子活生生被捣死

    逐渐的,缸中的人在剧烈地打击中终于死去,变成一团烂肉,商人举着沉重的木捣面无表情继续捣里面的骨肉,直到彻彻底底捣成一滩烂泥一样的血糊糊才停手。

    天上的乌云还是没有散去,苏妲己却面色不改,看着台上的申公豹稳操胜券。

    良久,当甲骨上面的孔终于烧干裂出一道道裂痕,申公豹手上施展着法力,指引着裂痕去往该去的地

    方,另一只手也在默默施法。

    待裂痕完全裂开,出现了一道鲜明的卦象,申公豹抬起头,露出喜悦的模样,他说“恭喜王上,此卦大吉,天佑殷商,我大商必将千秋万代。”

    说罢,帝辛抬头望天,见暗沉沉的天忽然拨云见日,终于豁然开朗。

    商人们高兴地扬起手,沐浴在阳光下,感受着上天赐予的恩德,他们齐齐喊道“天佑大商,必将千秋万代”

    姬昌紧紧攥着拳头,他这温顺而敦厚的一生里第一次再也伪装不住地望着这天,心道,这样残暴的商,你真的要护佑吗

    苍天薄情,不言不语。

    姬昌在心里吼道,这样的大商,你就要任由它千秋万代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儿子们紧紧抱着他,颤抖着,恐惧着,沉默着。

    帝辛脸上终于露出爽朗地笑容,大手一挥,喊道“赏”

    无数珍宝齐齐聚于酒池中,商人们欢声笑语,感恩戴德,他们甚至将西岐送来的珍贵的粮食酒倒入大缸中,燃起火,将一锅献给神明的人牲生生煮了,大火之下,煮肉的香味立即飘来。

    帝辛指向姬昌,哈哈大笑,他说“看来上一回神灵降怒不是因为大商,而是嫌弃祭品不够高级,西伯,若不是你的儿子,我们恐怕还看不到上天的真意,我们真心地感谢你。”

    “这样,您作为我们尊贵的客人,就由你第一个来感受天意吧。”

    姬发兄弟俩恍然大悟,里头煮着的原来是他们的兄长

    “父亲”

    姬昌惨白着脸,一言不发,商人从缸中舀了一勺肉,端给姬昌,笑着说“西伯,感谢您。”

    姬昌怔怔地看着碗中的孩子,他颤抖着端起了那碗肉。

    姬发尚且年轻,又悲又怒,吼道“我们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的哥哥”

    商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苏妲己说“祭祀乃是国事,姬邑这是为国奉献,这是幸事。”

    姬发怒道“那怎么死的不是你这个祸水”

    苏妲己并不生气“哎呀”一声,矫揉造作地说“妾出身低微,不干不净的,献上去了,天神会生气的。”

    帝辛敲了敲桌子,不怒自威“怎么为了大商就这么不愿意吗”

    姬昌声音低哑地喝止了姬发,姬旦也拉住了冲动的姬发,他们尚在商宫,命运系于他人,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姬邑的付出也将东流。

    姬昌端着碗,露出了个笑,那笑又苦又扭曲,他说“多谢大王,微臣先为大王感受天意。”

    说罢,他就紧紧闭上眼,一口咽下了他亲手带大的骨肉,他死死抿住嘴,任由肚子里翻江倒海,也不敢露出一丝异常。

    帝辛满意了,他说“那周王吃下了您的儿子可感受到了天意”

    姬昌一张嘴肚子里的东西就要翻滚出来了,他几欲作呕,却要一忍再忍。

    年少时,他用身

    体带走了父亲的遗体,年老后,他用身体带走了儿子的遗体。

    他笑不出来了,却还能匍匐在地,向帝辛磕头,忍着恶心,道“我听到了神灵的声音。”

    帝辛激动起来,非常感兴趣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姬昌朗声道“大商必将千秋万代”

    帝辛抚掌大笑,苏妲己趁热打铁抱住他的臂膀,说“周王善卜,这是众所周知的,他定然不会撒谎。”

    帝辛点了点头,终于放过了姬昌一行人。

    他说“多谢西伯,西伯仁德,其言不虚,我前段时日听信了崇伯虎的谗言将你囚禁,真是不对,你放心,我回头就把这等小人的头颅送到西岐给你陪罪。”

    姬昌紧紧攥着拳头,说“不劳大王了。”

    “这等大仇我必亲自去报。”

    周氏的,他父亲的,他儿子的,他通通会报

    帝辛叹道“周王真乃英才也,我以前以为你懦弱无能,看来又是听信了谣言,哎,谣言真是害人呐。”

    说罢,就邀人亲送姬昌归乡。

    姬昌离开宴席后,胃里翻江倒海,恶心至极,发软的脚终于站不住了,他趴伏在宫墙上,捂着嘴,怎么也不肯把肚子里的姬邑吐出来。

    这是他的孩子,他要带他归乡。

    他捶着墙,一遍又一遍,捶的苍老的手渗出血。

    头上乌云滚滚,迟来的天意落下,大雨倾盆,将他的躯体拽入冰冷的雨中。

    姬发和姬旦哭道“父亲”

    姬昌喝道“不准哭”

    身后有宫人,他喊道“我儿为国而死,这是我之幸事。”

    “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这里是朝歌,如何敢哭呢

    但幸好,大雨落下,掩藏了他无声的泪。

    泪水和雨水除了温度毫无区别,只要置身于大雨中,拒绝他人打过来的伞,就能轻易将自己的哀恸隐藏。

    他扶着墙,拒绝任何人的搀扶,他一步一步地丈量商宫的土地,一步一步地往灭商的道路走去。

    他喃喃自语,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我要起卦。”

    这卦不对。

    “我要起卦。”

    我要窥探真正的天命。

    “起卦,起卦啊”

    我要窥探大商的灭亡。

    放了他以后,帝辛立即后悔,派人去追,但是他已如鱼入大海,鸟入青空,自由自在,再无踪迹。

    “父亲。”姬发跪在地上,打断了他的沉思。

    姬昌勾了勾嘴唇,可他假惺惺地笑了一辈子,临到死,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木着脸,抱着姬邑的遗物,声音沙哑,说“我要死了。”

    姬发一顿,眼眶通红。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啊,其实跟其他生灵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死的。”

    他看着屋子里这两个儿子,说“你们还活着就好了。”

    姬旦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姬昌招招手,让他们过来,他们忙不迭跑到床边,抓住他的手,姬昌倚靠在床边,轻声说“我卜卦数年,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天命。”

    姬旦一愣,就见姬昌带着隐秘的得意和窃喜,他压低声音,在闪烁的光中,低声说“天佑大周,大商将灭。”

    “我已算到大商被天道所弃”

    “孩子,”姬昌有些激动地捧着姬发的头,说,“我死后你继承我的位子,如有不懂的问姜子牙,我都吩咐好了,他会好好辅佐你的。”

    姬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他说“是。”

    “孩子,我这些年东进剪商,已经为你铺好了路,我大周有粮有地有人,民心之所向,天道之所归。”

    “我走以后,西岐三代之愿全系于你一身,”他顿了顿,直直地看着姬发,敦厚的他终于在死前暴露出真正的雄心,他问他的孩子,“你懂我要说什么吗”

    灯影重重,暗流汹涌。

    父子俩在对视中,完成了大周又一次传承。

    姬发说“我知道。”

    大周要代商。

    他后退一步,跪下来,朝着姬昌磕头,在姬旦的见证下,接过了周王之位。

    他高声承诺道“我姬发定不负祖宗基业”

    姬昌终于安心,那始终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便离死不远了。

    他抱着手里的装载着姬邑遗物的小盒子,贴在脸边,就像很多年前,他将他搂到怀里,姬邑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指引下,与他一同看西岐的富饶与安宁。

    小小的姬邑惊讶地看着金色的麦浪,眼中也变成了炽热的金色,他和姬昌很像,同样是个敦厚而沉稳的人,很多话很多感情总是忍着藏着,可在那时,姬邑却控制不住地激动地说“父亲,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姬昌一愣,奇道“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姬邑说“他们总说您懦弱好欺,有辱祖父之名,我一直以为您有苦衷,我今天知道那不是所谓的苦衷而是真正的智慧。”

    “父亲,”他眼中亮晶晶,已经窥探到了如何做一位君王,“仁爱并不是懦弱。”

    “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姬昌闭上了眼,泪水涟涟,滚烫的泪水如同地表的母亲河穿过沟壑纵横的皱纹,然后如雨一般落到地上。

    他隐忍一生,死前,终于可以为了亲人放纵地落泪。

    泪水慢慢带走了他油尽灯枯的性命。

    手中的盒子忽然从怀中滚到地上,他倒在病榻上,走向了人生的结局。

    这位仁爱、慈悲、隐忍、高尚的仁主,泪尽而死。

    姬发和姬旦跪在地上,磕在冰冷的地面,也终于可以为自己的亲人嚎啕大哭。

    屋外,灯火通明,恰如落入地面的漫天繁星,群星璀璨,天恩浩荡。

    杨婵看着众位哀哭的大臣在得知周王崩逝的消息后,悲切地匍匐在地,以头抢地,哭声震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