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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功名还是粪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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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席饭桌之上谈笑风生,期间更有安子良读论语以助兴,大家自是吃得其乐融融。

    酒过一巡,沈云衣却是抬头看了看太阳,不经意间轻声叹了一口气道:

    “正午了,那三榜的同进士该是已经放榜了吧……”

    这话说得虽轻,饭桌上却人人听得真切。

    倒是安清悠见那沈云衣面上不安之色一闪而过,嘴角几不可查地轻轻一撇,心道这沈小男人果然真是小男人,刚才还是一副故作沉稳的样子,如今到了放榜之时,却又有些沉不住气了。

    按大梁礼制,这大举的放榜之时却是考试之后的第七天正午,选在太阳升得最高之时放榜,乃取烈日当空国势正盛之意。

    只是这放榜却是倒着来的,最先放榜的却是三甲同进士,也就是大举之中最末的一批。

    皇榜贴出一个时辰之后,这才轮到二甲进士出身的报子们一个个的出来报喜,至于那一甲的三人,却是最后的压轴大戏,还要早得很了。

    安德佑是过来人,知道这读书人从小到大等得便是今日,却是温言安慰道:

    “贤侄莫要心焦,现在放榜的不过是三榜同进士,以贤侄的才学家世,想来必不会落到那三榜之列的。贤侄年纪轻轻,此时亦能如此的谈笑风生,养气功夫已是不错了,想当年老夫放榜之日,那可是坐立不安,心里好似千万只蚂蚁在爬啊。哈哈哈哈!”

    沈云衣一脸的苦笑,自是连称自己养气功夫不够,倒叫伯父见笑了云云。

    大举之比,比得是才智,是学问,亦是家世背景名声人脉。

    天下能人甚多,其中有甚变数又有谁能说得准?安府一干人等虽是口中给沈云衣说着吉祥话,可私下里也是不敢掉以轻心,自是早就安排了下人在贡院门口守着。过不多时,那看三榜的下人却是飞奔而回,行礼禀报道:

    “老爷,那三榜已放。小人看得真切,其中并无沈公子的大名!”

    安德佑呵呵一笑,对着沈云衣说道:

    “我说贤侄必不至落到三甲去吧?且等着瞧,说不定那过不多时,报子便要上门了!”

    沈云衣点了点头,他对自家的情况亦是有数的,那一甲三人是今上钦定,成与不成的乃是龙意圣裁强求不得,若说中个二甲之位,那还是颇有把握的了。

    只是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倒没有人上门来报喜,偶有一个报子路过街口,安七过去搭话询问,却是路过。

    不一会儿贡院门口的下人回来,却言道这二榜的进士里又是没有沈公子。

    沈云衣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安德佑也是眉头微皱,却还是笑着安慰道:

    “贤侄不必担心,依贤侄的才学人品,那自是万里挑一之选,沈家的家世更是不用提,此次又有我安家鼎力相助,眼看着这次却莫不是中了个一甲?自古好事多磨,既是那大喜事,自然来得都是晚的!”

    沈云衣连声称是,脸上却是勉强地笑了笑。

    此次沈家已是准备了许久,更得安家等京城之中的几个重臣世家相助,若是进了一甲倒也颇有可能。只是这大举之事从来难料,有才有钱有家世背景的大热门之人最后却闹了个名落孙山,以前也是绝不少见。

    此刻可说是沈云衣从小到大最为紧张忐忑之时,一会儿觉得自己必是中了一甲,十年寒窗一朝扬眉吐气便在今日,一会儿却又担心着会不会名落孙山爆出个大冷,那可是无颜回家面对江东父老了!

    时间便在这等猜想与忐忑之中慢慢过去,孰料这一等居然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天都慢慢地有些擦黑了,却仍是没有报子前来报喜。

    此时便是长房老爷安德佑也是坐不住了,按惯例这二甲报子出尽之后半个时辰,一甲的报子也就该出了贡院了。那一甲不过三人,断无两个时辰都没音信的道理!

    这一桌庆功宴上的菜品早就换了几茬,原本定了沈云衣得中之后除了鼓乐鞭炮之外,今晚更要好好地的饮酒唱戏热闹一番。

    可是如今这莫说这饮酒唱戏,便是一边站着的吹鼓手等了一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更有人开始了窃窃私语,说道莫是这大冷落到了咱们这,沈公子竟是没中?

    沈云衣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放榜的规矩他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可是直到现在连个报子的人影都没见,这说明什么?

    安德佑瞧着不忍,终是温言安慰道:

    “贤侄莫要心急,那贡院外盯着的家仆还没回来,许是这一期头甲只榜放得晚,那报子出来的慢了?”

    这话虽是安慰,可连安德佑自己都不怎么信,又这般地等了一个时辰,那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沈云衣一脸惨白,忽然间拿过一杯水酒狠狠地灌了下去,起身对着安德佑道:

    “伯父莫要等了,这次大举晚辈却是……却是……”

    话说到一半,沈云衣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安府又不是什么偏僻地方,都这般时候还不见喜报,这结果还用得着问?那大冷果然是出在了自己身上!

    “贤侄你可要放宽心些!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老夫当年也不是第一次大举便中了进士的……三年之后咱们重整旗鼓!下一次大比你还住在老夫这里,咱们一起看放榜……”

    安德佑亦是有过落榜经历,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此刻嘴里虽然说这长者安慰晚辈的话语,心下却也不禁黯然。

    “下次?还有下次吗?这一科如此准备都没有中,晚辈真不知道怎么回去见那江东父老……”

    沈云衣惨然一笑,却是猛地从桌子上一把将那酒壶抄了起来,酒盅也不用了,竟将那酒壶的盖子往旁边一拨,“咕咚咕咚”对着宽口狂饮起来,酒水顺着嘴角不停滴流到他的衣襟上,只弄得到处都是。

    “这一次多蒙伯父照顾,只是如今名落孙山,实是无颜……无颜再见伯父和老太爷,我这就收拾一下,连夜回江南去了……”沈云衣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强自撑着给安德佑拱了拱手,跌跌撞撞地便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安德佑欲要想劝,可不知说什门好。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高叫一声道:

    “沈小男人!你给我站住!”

    沈云衣抬头一瞧,却是长房的大小姐安清悠拦在了自己身前,不由得惨笑道:

    “大小姐有话要说?是了!沈某昔日对大小姐多有得罪之处,今日一败涂地,大小姐若有什么恨的怨的,倒不妨一并……嘿嘿!漠视功名如粪土?考的中是功名,考不中便是粪土……”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抽在了沈云衣脸上!

    “悠儿!”安德佑见这女儿居然跟沈云衣动了手,不禁惊呼出声。

    却见安清悠打了这一巴掌还不够,兀自在那里指着沈云衣骂道:

    “沈云衣啊沈云衣,我本当你虽是个气量狭小的小男人,但总算还有几分才华,谁料想一朝不中,就失魂落魄到了这般模样。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百折不挠,越挫越奋!便像我这二弟……”

    说着,安清悠拿手朝安子良一指:

    “从小到大因为不着调没学问,不知遭多少人取笑捉弄——你不是也捉弄过他么?可是如今还不是知道了读书!”

    安子良在那里兀自迷迷糊糊地和论语较劲,忽然听得提到了自己,却是猛然间一个抬头道:

    “大姐?叫我啥事?我已经在背书了……”

    “没你的事!一边儿读书去!”安清悠扭头一瞪眼,安子良登时哦了一声赶紧低头。却见安清悠转回头对着沈云衣接着骂道:

    “天下之大,聪明才智者不知凡几,便是一科不中又能怎样?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沈小男人,你若真是还有半分血xing,便给我回到座位上去坐好,今天该喝酒喝酒,该听戏听戏!明天踏踏实实地上路回家,三年后再搏个名闻天下,还算你有几分气魄!”

    沈云衣自幼一帆风顺,无论童生秀才举人,一层层考了上来皆是头名得中。

    孰料最后这最关键的一试反而暴了个大冷,受的刺激过重才失魂落魄到了这般模样。

    此刻被安清悠一个嘴巴一抽,反而清醒了过来。愣愣地看了安清悠三秒钟,忽然间一揖到底,再起身时竟是一脸肃容。

    “承蒙大小姐金玉之言,沈某这里受教了!他日定当再鼓余勇,卷土重来!”

    说罢,沈云衣又向着安德佑行了个礼道:

    “三年之后,晚辈若是再喇父府上借住叨扰,不知可否当得?”

    “当得当得,有什么当不得?”安德佑连声道,他在礼部为官多年,大冷之下出事的举子可是见过不止一个两个,眼看着沈云衣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吓人,直到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点炮!奏乐唱戏!”安清悠大声下令道:

    “咱们开开心心地应考,便是落榜了也不要那半点愁云!小女子在这里恭祝沈公子三年之后马到成功,金榜题名!”

    “多谢小姐吉言!”沈云衣又是深施一礼,待要再说话,忽然见那二公子安子良从论语里猛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道:

    “怎么有鞭炮声?咱们家的鞭炮好像还没点上吧?”

    众人一怔,齐齐扭头看去,只见安清悠这令虽是下了,那鞭炮却刚挂在竹竿上挑起,此刻还真是尚未点燃?

    一阵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从街角传来,于此相伴的还有越来越多人的呼喊之声:

    “——恭祝杭州府沈氏老爷讳字云衣,高中辛卯科金榜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