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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督宝玉复闻元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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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人一惊,皱眉道:“我那妹妹家,竟这般不入老爷的眼?”

    “若做亲戚,倒还罢了,就是姨太太她们母女,也无有不好。只外甥素日行事不大妥当,听说娶了媳妇,也不甚孝顺。总不能与宝玉那么个舅兄的。”贾政言语平常,又见王夫人似有几分不服,便又道:“头前就听说闹了些事体,如今成家立业,却也不妥,可见严父早逝,总有些关碍。就算外甥女再好,也须得谨慎。”

    这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口里说不出旁话来辩驳,却不免想到林黛玉身上:这还是父母皆丧的,宝丫头什么地方比不得?只到底是老太太教养,若理论起来,话却不好听。

    然而,贾政所思,她却不曾想明白——薛父早丧,薛姨妈能养出一个薛蟠,薛宝钗再好,总也差了一些儿。不似黛玉,父母俱是样样出色,又是因为老年得子,算不得什么早丧。至如教养,薛姨妈与贾母也比不得。更别说,林家本是世家清贵,薛家却是官商人家,哪里能一般比较?

    夫妻两人各有所思,却都不曾言语,一时睡下,却也囫囵过了一夜。贾政固然施施然去官府衙门,王夫人回头想着婆婆丈夫皆是不欲与薛家做亲,不免焦心,不知如何举措。薛姨妈却浑然不知,偶尔与王夫人姐妹说话,也不免将及宝钗、宝玉日后云云,倒叫王夫人越发说不出口来。

    何况,她自己心中也颇有不甘,仍存了娶宝钗为媳之意。

    她如此,宝钗看在眼里,微有所觉,到底事涉私密,又是长辈,不知详情,竟也不合开口,却不免有些恹恹。贾母却不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越发不喜为宝玉娶妻宝钗这一件事,只欲再寻机会弹压。

    如此不觉时日,黛玉嫁妆渐次铺展开来,贾母又见宝玉婚事暂且压下,便将心思移了大半在这上头,又听说探春惜春且想着为黛玉添妆,她便笑道:“她们小孩儿家家,哪有什么金银铜钱?”

    鸳鸯早听说里头缘故,因笑着道:“原也不知道的,不过这几日送了图纸,里外人见了几回,就传开了。听得说三姑娘、四姑娘是将旧年年下散的金银裸子拿出来,托了薛姑娘去外头定的。说是里头造的,林姑娘也是见惯了,不如寻外头好的来,图个样式新鲜。”

    “倒将这些零碎都寻出来了,可是有心。”贾母心里想了想,到底道:“也是我老了,竟不觉她们都是大姑娘,那一点儿月钱未必够用。虽说官中尽有的,到底女孩儿家细致,总有一二处用得着银钱的地方。”因此思量半晌,她便使人往探春、惜春两处与了些金银:“倒是忘了你们渐次大了,或有用得着的地方。”至如湘云、邢岫烟、李绮、李纹等几处也送了些。

    湘云自不将这个放在心上,李绮、李纹、邢岫烟却十分推辞,只送钱的丫鬟将银钱一放便走,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随两李之母一同过去,又要推辞。

    贾母却摆手道:“原是一点零花罢了。也是我老了,竟不曾想到这头,大儿媳妇又常病着,凤丫头年轻一时半日想不着,府里事也多,竟就耽搁了。你们不见怪就是,若再要推辞,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如此,众人只得收下,回头却不免与贾母做一些儿针线做谢。

    贾母也不曾放在心上,只专心黛玉的嫁妆,一日检点起来,不由叹道:“头前与她母亲做嫁妆,也是这般一样样打点。那会儿只盼着她儿女双全,也在京中住着,母女俩常能说个话。不想光阴如梭,她没了,独独留下这一点儿血脉叫我养着。偏如今,这一点血骨也渐次大了,日后出阁,也不知能不能常日里说个话。”

    “老太太,且有姑太太保佑呢,林姑娘必是能长长久久孝顺老太太的。”鸳鸯最是知情知趣,一听立时寻了话来劝慰。贾母听她这般说来,心内倒是宽慰了不少,因叹道:“若少了你,怕是老婆子我得少活两年。”

    鸳鸯一笑,一时亲去倒茶来,端与贾母:“老太太长长久久,若是能一辈子服侍您,倒是我的福气呢。”主仆两个说了半日话,越发熨帖,又细看起嫁妆单子,点了里头的钗环等物,道:“这钗环首饰,最是要新巧,那一等必要的花样儿早早备下,另外精巧的,却得安排到明岁。”

    “知道。”鸳鸯记下这一条,又问了几句旁的,一准儿吩咐下去。这边如此,那里探春惜春却已是得了宝钗送来的簪钗并余下的金银裸子,她们早知此事多有烦扰,一时谢过,翌日却亲往宝钗之处,各送了针线活儿,权当谢礼。

    宝钗见了,只笑道:“不过打发人说两回,顺路的事儿。你们这般,倒显得我们姐妹生分了。”探春惜春自是含笑道应当烦扰等话。两头说了一阵话,又略略用了些点心,方才告辞。

    待人走了,宝钗方将那针线活儿取来细看,一看就不由一怔——这活计做得精细鲜亮,却是费神费事的。然而,探春所赠荷包绣了一片红杏,惜春所送团扇则是一片荷塘。旁人却还罢了,独宝钗用心深细,最是记得住事的。探春之红杏,令她想起旧岁宝玉生辰,一干人相聚怡红院夜宴祝寿,又抽花签,里头探春便是抽了一枝日边红杏倚云栽,必得贵婿。

    旧时不过顽笑一般,如今想来,宝钗却不由心里一动,生出几分酸涩:当初一干姐妹顽笑,如今自己怕也成了笑话一般。探春人等皆是定了下来,日后前程总有数儿了的。独自己竟如浮萍,犹自未定。

    想到这里,再瞧着这荷包,她不由想到一首古诗: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一时伤感不尽,饶是素日里端雅含蓄,这会儿她也不由红了眼圈儿,且撒两滴泪,又将这荷包搁下。只转眼瞧见那团扇,见着上头红花绿叶白莲藕,忽念着莲字,越发自怜自伤,竟就泪如雨下,不知如何压住。

    这会儿莺儿从外头回来,原是满脸含笑的,忽见着她如此,慌得忙搁下手里的匣子,且去搀扶宝钗:“姑娘这是怎么了?”说着,她又要叫小丫头进来,必要叱责:“文杏她们竟是死了不成?我去太太那里一会儿,她们竟也不能服侍!”

    “原没什么事,不必叫嚷,就是旁人瞧见了倒不像那么一回事。”宝钗摆摆手,拿了帕子拭去泪痕,又道:“原是昨儿我不曾睡好,三妹妹四妹妹又来谢我,倒是应承了一阵。待她们走了,我便有几分迷迷瞪瞪,怕是睡迷了,也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便觉伤心,这哭了一场倒是好过了些。一件小事,吵嚷出来,倒似我与三妹妹她们生了嫌隙。”

    莺儿方止住话端,见宝钗神态如故,虽则心里疑惑,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忙将那匣子打开,笑着道:“姑娘,这是太太那里新得的,说是与姑娘插戴。”里头自是是一色鲜亮的各色钗环簪钏等物,俱是用各色宝石斟酌所制,难得新雅里透着一二分素净。

    宝钗看着摇了摇头,却也说不得什么,只叹道:“倒又累得妈她十分劳心。”旁话再没一个字多,心里却不免伤感——为着自己与贾家的婚事,母亲实费了十二分的心力,只她如此,老太太那边未必点头,就是宝玉,也未必真如她所想那般。

    想到此处,宝钗目光微微有些暗淡,手指轻轻一点,落在一枚金簪上头,心思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宝玉、宝玉他……

    贾宝玉他正自白着脸,低头束手立在下头,听贾政的吩咐:“如今你年岁渐长,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却不知读书上进!也是我不教养之故。现在想来,却是自误误人,此时不教养,更待何时?就是王事俗务繁忙,也须寻出时辰才是。从今而后,每日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便往我书房里读书。”

    这等吩咐,不啻于晴天霹雳,将个贾宝玉劈得面皮青白,肝胆俱裂,半日且回不过神来,口里不过唯唯诺诺罢了。贾政见他如此,原要发怒,只想到先前往贾母处请示,她虽不曾拦阻,却是再三不许惊吓着。这一番思量,他方压下斥责,沉着脸道:“你还有旁话?没有就下去,明日起便要仔细!”

    宝玉这方浑浑噩噩离去,又寻贾母,虽得了温言劝慰,道是再无妨碍云云,他却实有几分惊慌的。不曾想,头几回过去,虽则在贾政跟前读书,也是受了训斥,却不似旧日那般严苛。

    由此,宝玉虽是心里犹自惊魂未定,又是学得八股等事,他到底也忍了下来。只他心内自来不爱这些个东西,严压之下不得已为之,心里实在煎熬,又是读书费神,不出一个月竟就瘦了许多。

    贾母看在眼里,哪里舍得,立时寻了贾政来问。不想两人才说了半晌话,外头就有下人匆忙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