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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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九把方敬半抱半扛地抱回屋,拧了热毛巾正要给他擦脸,不想一直醉醺醺的方敬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走了?”方敬睁开眼睛,斜斜地看着岑九,顺便在岑九年轻的俊脸上摸了一把。

    “被老婆叫走了吧。”岑九给方敬擦脸,大约是很少做这种伺候人的工作,经验不足,用的劲略大,把方敬的脸都搓红了。

    “好痛!”方敬大叫,岑九拿着毛巾,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的表情有点无措。

    “我自己来。”方敬接了毛巾,胡乱擦了一下,把毛巾一扔,往岑九身上一扑,嘿嘿开始乐,“美人,来给爷笑一个。”

    又抽疯了!

    岑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方敬以后别说酒,连酒杯都休想再碰一下——当然,那个什么值好几百上千万的成化斗彩的杯子例外,反正方敬也不会用那种杯子喝酒。

    “啊,美人不乐意?那爷给你笑一个。”方敬人来疯上来,根本控制不住,跪坐在床上,对岑九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至少要迷倒岑九那是绰绰有余。

    岑九眉毛动了动,抓着方敬的胳膊把人粗鲁地塞进被子里,弯下腰把脸盆端起来,几乎是用飞来又飞去的速度,把脸盆放回到浴室,快速地解决了一下个人卫生,又用飞来又飞去的速度地回到房间。

    房间里,方敬抱着被子呼呼睡得正香,半边脸颊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额间几绺刘海随意地搭下来,微微张着嘴的样子看起来稚气又可爱。

    “真是狡猾。”岑九蹲在床前,伸出手指戳了戳方敬的脸,有点不满地道,明明知道他有好多问题要问,居然就这么坦然地睡着了,就算他没把孟津放在眼里,可是——

    可是他还是会很在意的啊!中学同桌什么的,孟津看着方敬的眼神虽然隐晦,可是其中所隐含的感情却并不仅仅只是同学那么简单。

    他见过方敬的几个同学,他们跟方敬的感情都十分好,可是没有一个人看方敬的眼神像孟津那样,让他打从心里觉得厌恶。

    我的男朋友总是喜欢无意中招蜂惹蝶,肿么办?在线等,急!

    男朋友魅力值太高,总是招惹些别的男男女女的爱慕,让身为另一半的自己也很忧愁呢!

    岑九想着,然而看到方敬睡得四仰八叉没心没肺的样子,又觉得这样很好。

    “你呀,真是太狡猾了。”岑九难得小孩子气地捏着方敬的脸,被骚扰的方敬转过脸,翻了个身,继续呼呼睡得香。

    岑九失笑,方敬难得这么小孩子气的样子让他的心又软又热。他站起身,一条腿曲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抱起方敬把他往床里边挪了挪,然后才轻手轻脚地上|床,抱着方敬正要睡觉。

    方敬似乎在做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咂吧咂吧嘴,黑暗里突然气愤地大声骂了一句。

    “孟津,混蛋!”

    岑九:“……”

    那个孟津,住在哪里来着?现在杀人灭口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从镇上到靖城的某辆出租车里,因为酒气上涌而有些微醺的孟津,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没开空调吗?”他想,这种乡下地方就是这点不好,连个条件好点的出租车都找不到。

    他靠在出租车后座上,昏昏沉沉的脑袋让他开始有点分不清梦醒和现实。

    小时候家里很穷,他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妹妹,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一点不假。从他记事起,看得听到最多的就是父母因为钱财的问题无休止争吵的丑态,吵得凶了还会上手打。每当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搂紧了弟弟妹妹,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打从心里厌恶这种贫穷的生活,比谁都更加渴望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有无数的金钱,再不用过这种拮据又恐惧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愿意做。

    他知道贫穷的农家,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才有希望走出那个贫穷落后的农村,所以他努力学习,即使再苦再累,也不愿意像别人那样,为了钱早早辍学外出打工。为了省钱,他吃最便宜的饭菜,身上穿的永远都是捡的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灰扑扑的一点也不起眼,他忍受着别人异样嘲笑的目光,像杂草一样顽强地努力着。

    直到有一天,笑容开朗,皮肤白得跟瓷娃娃似的方敬转到他们学校,他们成为也同桌,这一同桌就同桌了三年。

    方敬跟别人不一样,他家有钱,他爸买了条好大好大的渔船,出一趟海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所以方敬总是有吃不完的零食,穿不完的新衣服,堆成山的玩具。

    有一次他看到方爸爸开着小车来送方敬上学,带了好大一包巧克力,给班上每个人都发了一条。那个时候巧克力还是很稀罕的玩意,他妈在砖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才两百块钱,一块巧克力却要两块,孟妈妈是绝不可能花之一的工资就为了给孩子买一小块零食。

    那是他第一次吃巧克力,简直甜到了心里,觉得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巧克力。

    吃着好吃的巧克力,孟津深深地嫉妒方敬,嫉妒之中又是深深的羡慕。

    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那么好脾气有钱又宠孩子,他的爸爸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酒鬼,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牌,输钱了就会在家里发脾气。

    为什么他那么努力,却依然这么贫穷,要遭受这么多的苦,方敬却过得那么幸福,明明——

    明明他的成绩那么糟糕,连自己的一半都比不上。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有意识地接近方敬,观察他,揣摩他,甚至故意不着痕迹地讨好他。

    方家有钱,可是方敬看样子被教养得很好,脾气是有点大,可是心地却很好,尤其是当他开始接受自己的讨好后,格外仗义,也格外的大方。

    慢慢地,方敬会有没有事找他出去,逛街买东西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多买一份明显不符合他喜好的一份,然后那一份最后就会不经意地转送给他。

    一个文具盒,一支钢笔,一只油腻腻的鸡腿、一份不算美味的排骨、一块白面包、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一本教科书,一套名校的复习真题……

    他知道方敬是个心地很柔软的人,他在以一种很隐晦的方式不露痕迹地帮助自己,既不会让他得被冒犯看不起,又确实能帮助到他。

    和方敬同桌半年,他的营养就跟了上来,人长高了,力气也变大了,穿着方敬随手买后又嫌弃得不行转送给他的衣服,帅气得像个运动员,再加上成绩又好,简直就是校园偶像。

    方敬是他长这么大,对他最好的人。方敬对他好,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回报方敬。

    他学习努力,人又聪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方敬却正好相反,算不上顶聪明,更称不上努力,成绩一直卡在中游不上不下,他便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帮方敬补习,甚至因为这个原因,方妈妈对他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好,但凡买东西,必然是一样两份,一份是方敬的,另一份却是给他的。

    如果不是那个夏日的午后,他相信自己会一直维持着勤奋自强懂事谦逊的好孩子模样将这段不算纯粹的友谊继续到地老天荒……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鸣声,打断了孟津的回想。

    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老婆的名字一闪一闪,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厌烦情绪。

    但窗外的冷空气让他发热的脑袋慢慢开始冷静清醒,无论他对这个女人有多反感,现在都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

    他舍弃了爱情,放弃了一切,为了的就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出人头地,他再也不想,让他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娇美的女孩儿声音:“孟津,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爸不是想开发靖城房地产吗?我在勘察市场,正好碰见了以前的一个同学,跟他聚了聚,喝了点酒,叫了一辆车,现在正在出租车上,大约还要一个小时就回酒店了。”听到这个声音,孟津额头就开始突突直跳。

    这个声音娇美的女孩儿,是他放弃了一切后换来的老婆,他出人头地的跳板,一个脑袋空空骄蛮无礼的千金大小姐。

    “同学?什么同学?你在这个破乡下还有同学?”

    孟津忍了又忍,才没破口大骂。

    “我是土生土长的靖城人,我的同学都在这边。”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解释着。

    “哦,你这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呀?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妖精吧,看把你迷得家都不回了。”

    “男的。”孟津终于耐心告罄,语气略显不耐地道,“我今天喝了酒,头有点痛,我想先休息会儿,有什么事等我回酒店再说。”

    “好吧,不过你放了我一天的鸽子,你要给我补偿。今天那个什么土建主任的女儿不过戴着一只三克拉的钻戒,就在我面前显摆,真是气死我了,我要你买一颗更大更漂亮的给我,要不然我多没面子。”

    “好好好,等我回去再说。”孟津挂了电话,想到什么,打开手机后盖,把电池扣了下来,扔到口袋里,仰头靠在椅背上,心头一阵烦躁。

    这就是他的老婆,结婚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肤浅没内涵,每天除了购物逛街,跟别的女人攀比就再没有别的追求了。

    方敬这一晚做了整晚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梦回到了小时候,和孟津认识的过往,一会儿又梦回到了古代,梦到了岑九的过去,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岑九的脸,只能凭着意念和感觉知道是他。一会儿他又梦到了他和岑九在一个无人荒凉的荒原上奔跑,两个人跑得精疲力竭,却连为什么要跑都没搞清楚。

    睁开眼一看,岑九的一条胳膊横在他胸口,死沉死沉的,难怪做了一晚上的恶梦。

    方敬试着把岑九的胳膊拿下来,但下一秒,岑九的胳膊又压了上去。

    再拿,再搭,继续拿下来,马上又搭上去。

    “……”方敬。

    这下方敬就是再傻,也知道岑九多半已经醒了,并且他是故意的。

    “这是怎么了?”方敬纳闷地道。

    岑九掀了掀眼皮,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起床穿衣,转了个身,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只留给方敬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方敬:“……”

    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昨晚上他和孟津吃了烧烤,然后岑九回来了,他喝了两瓶啤酒,好像也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啊,为什么岑九今天一大早会这么阴阳怪气的?

    方敬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难道岑九这是逆反期到了吗?二十岁才到逆反期,岑九这青春期持续得可够长的。

    不过小男朋友难得闹一次别扭,方敬觉得挺新鲜的,洗脸刷牙的时候,挤挤挨挨地到岑九身边,盯着镜子里年轻英气的脸孔,心里头隐隐升起的一股火气也渐渐消散了下去。

    算了,他好歹比岑九大了六岁,岑九年纪小,他应该多包容。

    方敬以为是昨天自己喝了酒做了什么,或者说没做什么让岑九不高兴,哄一哄应该就好了,但是直到吃完早饭,岑九都没开口和他说一句话,方敬这才觉得事情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你到底怎么了?”方敬纳闷极了,说,“你哪里不高兴,直接说出来就行,这么不说话一个人闹别扭,感觉好像——”

    岑九转过身看着他,直觉地认为方敬接下来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方敬接着道:“感觉好像女人。”

    岑九:“……”

    “我像不像女人,你还不清楚吗?”岑九冷漠地道。

    方敬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脸上有点发烧,怒道:“那你又不说你为什么不高兴,从早上起就不和我说话,跟你说话也没反应,别别扭扭的。”

    没想到岑九看上去居然一副比他还要气愤的样子:“你昨天说梦话了。”

    “说什么了?”方敬一脸茫然,他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怪梦,最后更是在梦里跑得精疲力尽,鬼知道说了什么梦话,大约是累死了这样的感叹吧。

    “你喊了他的名字!”岑九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愤怒,“你都没有做梦喊过我的名字!”

    “等等等,我喊谁了?”方敬一脸的惊悚,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呀。

    “孟津。”岑九冷冷地回答。

    方敬:“……”

    “不可能。”方敬斩钉截铁地回答,“我骂他混蛋还差不多。”

    岑九:“?!!”

    昨晚上方敬确实喊孟津混蛋来的。

    方敬无比气愤:“我上中学的时候和他同桌,我那时候是真拿他当朋友,对他特别好,我以为他也拿我当朋友,谁知道他对我的好全是假的!就因为我家有钱,你知道吗?他最开始就是因为我看上去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会对我好的!”

    自从知道这个真相之后,方敬立刻就把孟津从朋友的方框里踢了出去,归类于普通的同学框里,并且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辈子都没有从同学框里出来的可能。

    “你那时候可真傻。”岑九看着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个男人肤浅得一眼即穿,你居然还拿他当朋友。”

    “现在不是了。”方敬理直气壮地辩解,“我那时候年幼无知嘛,可不像现在这样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你流浪汉的表象,看透了你优秀完美的内在,赶紧先下手为强,早早把你定下来。”

    岑九:“……”

    好吧,这个解释他十分乐意接受。

    就冲着这句话,他不和那个肤浅的男人一般见识。

    最后在方敬签订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款,其中还包括最近看到的爱情动作片新姿势的探讨次数后,两人总算冰释前嫌,但岑九明显对方敬看得更牢了,几乎时刻不让方敬离开他的宙线,好像生怕一个不注意,方敬就被肤浅渣男勾走了似的。

    知道还有别的男人觊觎过方敬,或者说方敬似乎还有别的男朋友备选人选后,岑九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无论哪个年代,娶媳妇似乎都挺耗钱的,虽然他现在也小有家产——但大多数都是方敬的,他自己挣的那点早就在昨天花掉了。

    想到昨天一整天的布置,岑九抿了抿嘴唇,又快乐起来。

    不管了,这个人从头到脚,连皮带骨头都已经是他的了,无论谁来,他都绝不会往后退一步,哪怕是方敬本人也不可以,他们注定是要永远在一起的,从方敬主动提出带他回家,或者更早,从他和方敬相遇的那一刻走,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上天安排在一起。

    码头上不知何时停泊了一艘新的考古勘探船,昨天在农家乐住宿的一群男男女女,已经背着行李往勘探船上跑。

    方敬正帮一个中年男人办理退房手续,见状好奇地问了一句:“大哥,像这么急冲冲地是要去哪儿?”

    中年男人一脸的喜气洋洋,好像有什么喜事,急于和人分享:“我们是国家考古队的,这一片被称为古代海洋坟场,我们早几年前就勘测出这一带有沉船,结果现在才争取到资金。”

    方敬心里一动,想到那条深深的海沟,那条暹罗宝船也是海沟里发现的,莫非这里还有别的沉船?

    “说得也是,上次好像也是在这一带发现了一条沉船,还上了电视的。”方敬一边找钱一边道。

    “我们现在要找捞的就是那条沉船,沉在水下将近一百多米的地方,难度太大,我们也是联系了好几个部门,商讨了好几个可行的方案,又争取到一笔资金这才动手打捞沉船,可惜船上的宝物散得七七八八,现在私盗沉船的海盗真是太猖狂了,不走正规手续,偷偷摸摸地打捞,破坏了船体,给国家和文物研究都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

    莫名被海盗了一把的方敬特别心虚,完全不敢搭话,随即又高兴起来,他现在可是有执照的人辣,登记过了的,可以合情合法合理地打捞沉船,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正规军面前心虚胆怯嘛。

    “对了,我看到你们码头停了一艘小拖船,你们这有人捞船?”中年人靠在柜台前,等着查房完毕,结算退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方敬聊天。

    “嗯,我买的,偶尔也出海碰碰运气。”方敬指了指后面挂着的九方营业执照,“我可是有执照的。”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你那船不行,马力太小,吨位也轻,近海捞点小东西还行,深海作业就难了。”

    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买的二手拖船,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一条不行的小船,方敬顿时不能更心塞。不过跟考古队那条将近六十米的海洋工程辅助船一比,他那条拖船确实只能称得上一个小拖船的评价。

    这就是正规军和半路出身的野路子的区别,光是硬件设施就输了一大截,不过硬件不够,还好有金手指来凑,水泡泡可比什么船都更有用。

    “混口饭吃而已。”方敬笑笑,心想当他和岑九两个人加起来,就抵得上他们一整个考古队了。

    他那条深海打捞船,从发现到打捞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一共才九个人,六个还是临时工,这条暹罗贡船被发现都快半年了,现在才开始打捞,相比起来还是他比较效率。

    方敬于是心理平衡了。

    他给人找了钱,退还押金后,对中年人道,“祝你们马到成功,捞船顺利。”

    “借你吉言。”中年人退了房,提着行李,和其他考古队成员上船汇合了。

    方敬其实挺想看看这些国家考古队的正规军是怎么进行深海作业的,见识一下他们的最新工作仪器什么的,以后也可以借鉴一下,只可惜别人绝对不会让他跟着上船,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