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京兆尹 > 第137章 战死沙场

第137章 战死沙场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郭临打了个哈欠,拢好脖颈间的狐裘衣领。叫醒一旁和衣而卧的姚易,起身和士卒一起拆解打包军帐。

    “阿嚏!”她揉了揉鼻子,摇摇有些昏重的脑袋。姚易见状,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木架:“少爷还是休息下吧。”

    她点点头,挽起帐帘走出。放眼望去,漫白的云空又开始飘下细小的雪花。好不容易适应了刺眼的雪光,便望见苏恭翎顶着满身的风雪,连披风都没系,急迫地朝她走来。

    “方才探子来报,在二十里外的山路上发现了突厥兵昨夜留下的足迹。幸好今晨才下雪,没有把脚印完全盖住。”苏恭翎呼出一大团白气,唇下灰白的长须直颤,“恐怕他们想来营救苏德,却因大雪糊了眼,没能摸到我们的营地。”

    郭临蹙眉沉思片刻,缓缓抬起左手。糙厚的茧上,几道裂口将将结痂,吹过冰冷寒风,倒已不觉有多少疼痛。她定下心,握紧了拳。

    “苏老将军,你带上苏德先行,我率人殿后。”她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苏恭翎,“留下三千精兵十日口粮即可,若五日之内我们没有碰上突厥,余下五日尚可赶回青山脚下的驻马驿站。不管怎样,等把苏德送回了京,突厥便无法再成气候!”

    苏恭翎将令牌接在手里,须臾阖掌长叹道:“多谢郭将军,怜末将年老力贫……”

    郭临弯唇一笑,抬头望向正往这边而来的副将们:“那就有劳苏将军。”

    梁仪听闻郭临再次出兵,套上军靴一蹦一跳地跑进列队,生怕来迟。徐秦侧头瞥他一眼,故作嫌弃道:“你脚趾没了就和苏将军先行回去,没得还拖我们后腿。”

    “骑了马还怕啥,到哪不是四个蹄子。”梁仪一面哼着,一面蹭蹭爬上马背,“我可是将军的护军,苏德求饶没看到,那什么阿,阿古……的,说啥我也要亲手揪住,立个首功。”

    姚易憋着笑翻身上马,忍不住回身揶揄:“到山路难行,需得下马时,你可别抱怨。”

    郭临正冠理袍,负手走上点兵台。目光扫过满面通红的梁仪,闷笑不言的徐秦、姚易,最后缓缓落向身侧。官良玉正朝苏恭翎行了个礼,似有所觉地仰头,冲她一笑,抬脚也走向队伍中。

    点兵集结,三千黑甲骑军身上都系好了十日干粮。这份沉重的力量压在肩头,却唯生豪情而非悲壮。三战连胜的荣耀是他们不破的盾牌,一脉赳胆横心,普天之下再无惧怕。

    郭临当即带兵出发,先行至探子发现的脚印处。可惜时近午中,阴山大雪漫天,已将山林间所有的踪迹掩盖。她沉着地命人分队四散搜寻,从阴山脚的营地到捉住苏德的山洞数条线路,一个不留。然而这般仔细地巡查了五天,众兵寻到几乎雪盲,却除了一丝半点的突厥军物残留,并未再有其他收获。

    大雪已经接连下了三日,郭临拢袖立在路边山石上,眺望一圈白茫茫的山林树影,回身吩咐撤军。

    众军上马刚行了不过一里,官良玉便神色紧张地冲上前,喊住郭临。众人依言下马侧耳噤声,果真感到了地下隐隐渐起的震动。

    “这声音……不像是行军,”郭临肃然皱眉,“山间路窄,万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这,这是推山雪的声音!”身后一位朔方士卒叫道。

    “推山雪?”郭临一惊,起身扒开众人,疾行数步,飞纵而起跃上一块突兀的山岩,抬掌遮光而望。

    只见远方山峦,层层白雪如倾天云土,滚滚奔腾而下。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到那扑面而来的雪尘巨风。她浑身僵直,直望到大雪将整个山脚掩埋。

    回到军中,姚易等凑上前急声发问:“怎么样?”

    “不好,”她剑眉陡紧,“大雪崩山,将我们原定回往青山的归路给堵了,必须另寻出路。向导呢?”

    向导抱着地图走上前,将图摊在地上。几番察看后严肃道:“郭将军,确有路可绕开此处再往青山,只是……那路林少,又是阳坡,若我们快马加鞭,很可能又引发推山雪。可引马步行,会花费两倍日程。”

    “十天……”郭临长吸口气,瞬间做出抉择,“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每日干粮减半食用。”

    “是!”

    行过半程,境况明显开始艰难起来。虽然干粮尚能裹服,可夜半低温,兵士们只身取暖,冻伤成病者不少,行军速度只慢不增。郭临靠着树身夜半冻醒,混沌视线中,似乎望见那一抹撑伞伫立的修长身影。她闭上眼,将这缕幻梦深藏心底。银牙一咬,气力顿生。

    如此这般撑过八日,总算临近青山山脉。气温渐暖,翻过山头甚至能望见灰绿夹杂的山峦。郭临喜从心起,下令众兵策马疾行。马蹄下去踏碎一层薄雪,露出一角干枯的黑土地面。

    姚易、徐秦先行一步,前去通告驿站。她长吸一气,抑住周身奔驰的迫切。心腔砰砰直跳,她驭马弯过树林,木屋排房前,两骑骏马挺立……

    可是好像不对,她凝神望去,姚易已经扯鞭回马,神情是从未有的慌乱:“少爷,驿站无人!”

    “什么?!”她陡然心惊,右手死死握紧缰绳,喝驾前奔。

    *

    夜雪静落,暖室一抹黄晕豆光,印出细纹纯质的宣纸上长长的狼毫纤影。指节轻轻用力,轻拐慢提,洒然纸上一个巧笑顾盼的倩影。

    他细细梳理着她的三千青丝,一如遥指江山为婚那日的秀美灵动。微拢的长眉斜飞舒展,睫影下深眸温润,脉脉化开心间将溢的柔情。须臾,他放下笔,端起一旁热气腾漫的茶盏。

    静中乍起一声轻脆声响,新瓷杯口,无端开裂一道蜿蜒细缝。

    神武军来来回回将整个驿站转了个遍,满面愣怔地回报:“空,空无一人……连锅碗被褥都没有!”

    “怎么可能!”郭临急声道,松开缰绳便要下马,动作却倏地一顿……面上神情,已是死一般的愕懵。

    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了,耳边逐渐清晰的马蹄声,地面愈来愈烈的震动。她怔怔地转身,看远方尘雪飞扬,浩荡不知其数的敌军兵马。

    “郭临!”

    一声粗犷厉吼自后传来,她猛地一惊回头。驿站背靠的山坡之上,阿古达木须发皆扬,雄壮身躯挺立在一群土黄军甲兵士中。

    那一排排的乌钢箭镞,齐齐对准了山下瓮中困足的神武军。阿古达木的吼声响彻山壁:“交出可汗,留尔全尸!”

    郭临呼吸一窒,双目紧闭……却在刹那间陡然瞪大:“众将上马!”她抽出后背银枪,目比狼虎,恶狠狠地盯住阿古达木:“擒贼擒王,越山突围。”

    “是!”神武军号令统一,视身后万马包围浑如无物。随着郭临高喝“杀”起,整队三千仿佛锥尖利矛,攀爬坡上。

    阿古达木抽出双金刀,“砰”地一撞:“放箭!”

    郭临一骑当先,银枪挽出密集的枪花,拨开袭来的箭镞。凌然透骨的战意隔着重重距离,刺得阿古达木心中一骇,竟不自主地倒退一步。他嗔目咬牙,额上青筋暴起,猛地将大手挥下。

    “轰隆轰隆”的巨响带起马蹄下不绝的震动,郭临被颠的一顿,手上动作不继,右臂被箭刺中。她抬手拔出,血沫横飞中,清晰能见块块硕大的岩石从山顶滚来。

    这一眼,看得她几欲魂飞魄散,竟一刹不知动作。身上剧烈的疼痛迸发,右脚被一股大力拽住,她仰头跌下马背。

    “少爷……”凌乱纷残的战场,凄厉惨叫不绝,滚石山震,羽箭镝鸣。可她唯独听清了身后这一声熟悉了十年的呼唤。

    她未及回头,电光火石,却似已望见姚易松开了自己的右脚,随后被大石卷走,碾过血滩……

    后背接连中箭,她撑着银枪站起。“嗖嗖”破风声近,她提枪划圈,凌厉劈斩。周身气力犹在,却疼到几乎站立不持。

    汗水混着血一滴接着一滴落入融雪的枯草上,她怔怔地望着那截枯草上挂着的一圈皮革发带……琼关军中,姚易第一次替她系好军中发髻,憨笑着摸了摸头上相同的发带。

    “姚易此生只有一个主子。”

    “对少爷的忠信,是我姚易一生绝不更改的道义。”

    她拔出枪,大喝一声俯身前冲。赤红的双眸犹如地狱恶鬼,无数血肉自从手中枪尖纷飞、撕裂、劈碎。发冠尽碎,沾血的长发飞扬漫天。

    阿古达木大吼着跳下山石,双刀惊风呼起,亮得刺眼。郭临矮身一滚,银枪猛地插入土中,枪身弯曲回弹,她借力腾身。一双铁靴狠狠地刮过阿古达木左耳,直接将整只耳朵切边卸下。

    她浑似无穷钧力灌臂,下一瞬,银枪灵巧突刺,牢牢扎进阿古达木的膝盖。他痉挛痛呼,人世间最后一眼,看着那张血污妆裹的白皙面庞狰狞凶狠,将血红的枪尖刺进了咽喉。

    “将军!”“郭将军……”

    郭临睁开眼,抹开满面的血,回望山下密密麻麻靠近的突厥军。“走!”她咬牙嘶吼,一把拉起跛脚爬上的梁仪。徐秦搀着官良玉,带着残存百人的神武军紧随其后。

    青山密林繁多,即使有这道屏障,她依然不敢停脚。浑身顿涩的疼痛,双脚踩在地上浑无知觉。“应该找不上了,我们人少难以发现……”她望着逐渐降临的夜色喃喃自语,下令休整,独自摸到一块干燥的岩石坐下。

    “梁兄!”徐秦突然一声惊呼。

    她浑身惊得一颤,重新起身扒开人群:“怎么了?”

    “将军,梁兄他……”徐秦抱着梁仪跪坐在地,满目惊惶。郭临定睛望去,梁仪双眼乌青,口唇泛白,整张脸毫无血色。她猛地跪下身扒开他的裤脚。

    青灰色的肌肤,惨白僵硬,小腿肚上硕大的刀伤还裂着口,却……“将军,不,不用看了,”梁仪半睁着眼,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道,“没血流了……”

    郭临颓然跌坐,眼前景物一阵阵的旋转,她颤抖着捂住额头:“对不住,都是我……我原该看看你的伤再跑……”

    “将,将军没错,若停下,全军覆没,梁仪半死之人,不,不值……”惨白的嘴唇轻颤片刻,手臂卒然滑落。梁仪阖上眼,静静地融入青山的寂寥。郭临揪住胸口,急促地喘气,巨大的痛苦紧紧地缠住心房。

    “呜呜啊啊啊……”突然的悲鸣抽噎自后方而来。官良玉跪伏在地,捂脸痛哭,那从铮铮男儿口中迸发的悲怆,萧然彻骨。

    “啊!——”他突然抬起头,蹭蹭地爬过来拽住郭临的胳膊。“郭将军,是我狗眼迷了心,”他瞠目裂口,语无伦次,“不是我,梁兄他不会死。”

    “你冷静一点……”

    他站起身,盯着梁仪的尸身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们明明许诺我,只要和苏将军一起行事,让你战胜后死在漠北,我们三个便可以进入羽林军,成为陛下亲卫……”

    郭临瞪大眼,浑身僵直。徐秦气急大吼:“官兄你说什么!?”

    “徐兄,我是为你们好啊!郭将军下了天牢,连带我们在军中也被人指点猜忌,还被人抓到刑部审问。若不脱离他,这辈子也休想出头。”官良玉双目赤红,连声狂喝,“苏将军骗我……他让我随军内应,见机带回郭临首级,他说突厥不会伤我三人,他骗我!”

    徐秦梗着脖子,涨得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嗤”地一串长音,枪尖划过地面。长发覆下盖住郭临的脸,她撑枪站起。“将军,将军……”官良玉绝望痛哭,扑通跪下,“求您原谅,都是我利欲熏心,我混账,我猪狗不如,我……”

    她突然抬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官良玉浑身一震,缓缓仰起头。

    郭临静静地注视着他,释然颓乏浅笑:“我原谅你。”

    官良玉呼吸急颤,忍不住合泪泗流:“多谢将……”

    枪身横举,流光划闪,山风片刻的呼啸。须臾,脖颈的血泉才喷浆而出。郭临怒目昂首,眦睚欲裂:“叛徒,我这一世都不会原谅你,噬你骨肉,咽你血浆。死后化作厉鬼,也要纠缠你子孙万世不休!”

    狂风骤起,将那黑发吹拂。官良玉的尸身扑地倒下,徐秦目光晦涩,良久长叹一声,仰头道:“将军,我方才记起向导图上,标在青山有一处深崖铁索桥,我们从哪里走,斩断桥链,可以甩开突厥。”

    郭临收枪转身,弯腰背起梁仪,沉声道:“走。”

    三千同伴只剩百人,这股熊熊燃烧的恨意几能填满胃服。林间数次遇上追击的突厥兵,郭临带着众人且战且走。饿吃树皮,渴寻雪水。百余残兵奇迹般地存活三日,无一落下。

    刚刚到了徐秦说的断崖,还未松气,身后阵阵凌乱脚步,又被突厥追上。“快走!”郭临猛地抓过一个神武军推上。

    “将军!”

    “徐秦!”她放下背上的梁仪,递将过去,“你带着梁兄先走!快!”

    士卒一个接着一个站上铁索桥,突厥人冲出树林,见状大喊着提刀冲来,郭临举枪迎上。徐秦拖着梁仪,望了望前方,目光踌躇。身旁士卒催道:“徐将军,快走!”

    徐秦一咬牙,将梁仪放到那名士卒背上:“走!”他拔出腰间长刀,杀出血路靠向郭临。

    突厥来势凶猛,郭临渐退渐难支,徐秦立在她身侧,二人刀光血影中,逐步退往桥边。

    身上顿痛愈发明显,她快连虎口握枪的力道都感不到,只知道不停地穿刺、劈砍。眼前蓦然闪过白光,虎口迸裂,银枪被人一把击飞。郭临踉跄后退,下盘刀锋扫中左腿,刹那间的剧痛穿心震骨,她腾地跌倒在地。

    “将军!”徐秦伸手要来扶她,被突厥兵瞅准破绽,一刀削在肩头。

    “呵呵……”白茫天空晕染上晴阳的暖辉,郭临望着天上飞驰而过的大雁。徐徐弯起唇角,血染红唇,笑得绝然凄美。

    她猛然大喝一声,双手灌力紧紧擒住徐秦的臂膀,完好的右腿猛地往他身上一蹬。徐秦不及反应,已被她一个翻身甩到铁索桥上。

    “将军——”

    “走啊!”她拔出腰间长剑撑地站起,透过血污黑发凌然回眸。

    徐秦一哆嗦,怔然站起,猛地回身狂奔。

    厚重的血一层一层渗入桥口的铁索,将锈斑抹盖。尸山上黑发飞扬的将军,锋利长剑甩出一串血线,将崖延枯草连根染尽。

    她微微睁开眼,撑开自额而下的血帘,望向最后的两名敌人。左手颤抖着抬起,缓缓勾指挑衅。突厥兵对视一眼,大叫着举刀扑上。

    一剑穿胸,一手扼颈。纵然未能挡住的刀尖刺穿肩胛,紧蹙的眉头已然足矣舒展。

    晕黄日光照过逐渐阖上的冰冷眼角,她松开手,滚落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