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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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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此后,知雅虽然又想方设法接近过德荣帝几次,却均是无功而返,如此折腾了约莫半个月,才算是彻底死了心,转而一心扑在了自己腹中的龙脉上。

    只是当她真正关心上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却突然发现了一件令她觉得疑惑万分的事——她已经许久都未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胎动了。

    自两个月前,胎儿第一次胎动之后,且不说白日,夜里她便是睡下了,也常常能够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胎动。有时是踢了她一脚,有时是旁的什么,惹得她辛苦不已。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里,她却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里面的孩子明明已经是近七个月了,正是动静大的时候,此刻却是意外的安静。她甚至感觉不出自己的孩子对她有半点的回应。

    纵然这是知雅第一次怀有身孕,却也是知道这样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心下忍不住有些慌,张口便喊道:“来人!”

    一直在外面呆着的宫女听着声音,便连忙走了进来。清秀白皙的脸上隐约可见一些青紫,乍一瞧上去,竟也有几分可怖。

    “娘娘。”那宫女走到离知雅两步外的地方便止了步子,小心翼翼地低声喊了一声,只怕自己一个语气不对便又触了知雅的逆鳞。

    知雅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对她却是一副见了洪水猛兽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没出息的东西!”起了身拧了那宫女的耳朵往椅子这边走了几步,也不顾那头一阵隐忍的抽气着,只是自己心里头舒坦了,才松了手,吩咐道:“去,你现在去太医院一趟,将那里的王太医给我请到雅香阁来。”

    宫女便忙问道:“娘娘身子不舒服?”

    知雅心情不愉快,对着下人也没什么好气儿,只是冷冷道:“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赶快将人给我请来便是!”

    宫女看着知雅脸色不对,也不敢细问,赶紧点了头,分毫不敢耽搁,连忙退了出去。

    太医院离雅香阁尚有一段路,待得她将王太医带过来,那都已经是快一炷香之后的事儿了,甫一进院子,同样鼻青脸肿的小太监便上去就同她道:“你还是快些带太医进去罢。你去了一炷香的工夫,娘娘在里头等得急了,现下都已经开始发火了!”

    提起知雅发火,宫女脸色也难看起来,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淤青和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侧过头对着王太医勉强一笑,随即赶紧将人带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知雅半倚在床榻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略显狂躁的状态种,在旁伺候的小宫女见贴身大宫女带着太医过来了,脸上瞬间便绽开了一丝喜色。

    知雅的贴身大宫女朝那个小宫女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上前几步对着知雅轻声便道:“娘娘,太医来了。”

    王太医将药箱随手放下了,拱手行了一礼喊道:“雅嫔娘娘贵安。”

    知雅懒懒地掀了眼皮瞧他一眼,免了他的礼,道:“废话也不用多说了,王太医这边坐,替我瞧瞧我腹中的龙子现下如何了。”

    王太医点了点头,坐在知雅对面,瞧了瞧知雅的脸色,问道:“娘娘可觉最近身子是有什么不适?”

    “就是身体懒得很,其余的都很好。”说到这里,知雅心头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想了想,又补充道,“只不过这几日我似乎未曾感觉到我皇儿的胎动,是以特意请太医过来瞧上一瞧。”

    “未曾察觉胎动?”王太医眼底闪过一丝什么,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吩咐在一旁守着的宫女拿了个枕头垫在知雅手腕下,复又取了块帕子覆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才将手搭了上去细细地把起脉来。

    只是须臾,王太医却倏然微微瞪大了眼,瞧着知雅,脸上似有惊异之色。

    知雅被这一眼看得心里虚的慌,下意识便想将手收起来,皱着眉便问道:“如何?”

    王太医按住了知雅的手腕,又诊了几遍,这才面色凝重地缓缓收回了手:“娘娘,您这脉相是……这是死胎啊。”

    知雅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伸手勉强将自己的身子撑住了,随即狠狠地瞪着王太医颤着声问道:“你……你胡说什么!”

    王太医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视线在知雅的肚子上滑了过去,带了些许怜悯:“娘娘腹中的胎儿早已脉相全无,若是无甚意外,怕是早已经……”缓了缓,又道,“娘娘最近一段时日,应该是都未察觉到龙子的胎动罢?”

    知雅脸色惨白。之前她一直想着如何在德荣帝那头重获荣宠,一颗心全扑在那头,还想着肚中的孩子不闹腾了是件好事,又如何想道,这、这居然是死了?!

    贴身的大宫女瞧着知雅状态不对,赶紧上前将人扶住了:“娘娘,千万莫激动,且仔细着身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好好的,她怎么可能会——除非有人存了心害她!知雅这样想着,看着面前那张被她打的满是青紫的脸,一时间怒火上涌,双手掐住那头纤细的脖子,恨恨道:“是你对不对,是你见不惯我打骂你,所以估计这样坑害与我!”

    那宫女被掐的面色青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脸上俱是惊惧,声音却是发不出了,只能拼命摇着头,视线往王太医身上看。王太医也惊惧与知雅凶狠十足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向前从她手里将那名宫女救下了。

    “娘娘,请您冷静一些!”王太医急忙地开口道着,“事情真相如何尚且不得而知,现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在宫里找一个嬷嬷来替娘娘将这个死胎引产下来,否则时间长了,怕是对娘娘身体有损!”

    知雅一听着王太医提起死胎,情绪就有些崩溃,整个人瞬间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不!什么引产?我的皇儿还活得好好的,在我的肚里活得好好的!”阴狠地瞪着王太医,忽而起了身就想抓他的脸,“你这个庸医,我要叫圣上替我处死你!你这个庸医!”

    纵使是王太医,这么乍一瞧知雅这么状若癫狂的模样,也不禁有些惧色,侧头对着他救下的那个大宫女低低地说了些什么,那宫女咬了咬唇一点头,赶紧忙不迭地跑了。

    “不准跑!你这个贱婢!你要去哪儿!”知雅偏了偏头,正看着那个大宫女低着头匆匆地离开了宫殿,神色不由的更激动起来。

    王太医勉强将人压制着,但是因为知雅此时意识有些不清醒反而让她的力气大的可怕,再加上对方娘娘的身份,导致王太医也不敢压制的过了。如此此消彼长,倒是好几次差点让知雅从他这里挣脱了开去。

    到了最后逼于无奈了,只得从知雅脖颈处找了个穴位用力按了下去,然后只见那头身子蓦地一软,随即却是倒在了床榻上昏睡了过去。

    明明是四月份的天,天气还凉着,但这一番推搡却也叫他额际都隐隐渗出了汗。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喘了口气,再瞧了瞧那头的肚子,心下自然也是觉得有些蹊跷。

    明明一月前他来为雅嫔看诊的时候一切都好,龙子的脉相也健康活泼得很,怎么这会前后才这么点儿功夫,好好的就胎死腹中了?叹了口气,拿袖子拭了拭汗,心中倒也不觉得十分奇怪。

    后宫本来就多的是勾心斗角,这几个月雅嫔得了宠不知收敛,明里暗里也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雅嫔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出身,手段比起那些在后宫混迹了多年的妃子还是差的远了。她们若是真的想动手,多得是法子整治她。

    再一想知雅先前几乎要疯魔了的样子,咋舌一声:终究还是不够看。

    书房内,德荣帝正与闻人久说着话。

    闻人久拿着一本奏折便让德荣帝瞧,德荣帝将奏折接过了,却是看都不看,随手便将其放在了书案上,道:“有什么事你便直接说与朕听罢,那些奏折密密麻麻的字晃得朕眼疼。”

    闻人久看着德荣帝的模样,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如今已经四月末,北方却自岁后就未曾降过半滴雨。田地春日里种的麦子却是有一半都颗粒无收,儿臣想着,是否应该暂时对税赋做一番调整,否则只怕到时候民间怨声载道,动摇民心。”

    德荣帝道:“税赋是最初便规定好的,若是朝令夕改,日后产生的影响却也怕是不妙。”

    “只是那般担心却也是日后的事了,但是若是不减税赋,眼下的难关却是过不下去的。”闻人久清清冷冷的开口,继续据理力争。

    德荣帝微微一眯眸子,却是思考了片刻,才道:“若是以太子之意,国家减少税赋是势在必行?”

    “至少这样暂时能缓解些许眼前大乾子民的困境。”闻人久略一思量,正准备再说,却听得那头有人敲门。德荣帝向福公公瞧了一眼,福公公点了头过去开门,只见敲门的正是外头守着的一个小太监。

    福公公垂眸瞧着他,冷声便道:“圣上和太子殿下正在屋内议事,你过来打扰是为的什么?”

    那小太监怕福公公怪罪,便连忙道:“雅香阁那头宫女传话过来,是说他家娘娘身体有恙,望圣上能过去,见雅嫔一面。”

    这段时日里雅嫔的花样层出不穷,虽然是说成功阻止了她的那些小把戏,但是接连不断的那些小手段却也让人忍不住觉得厌烦。听着这会儿又是雅嫔,福公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问道:“过去回雅嫔娘娘,此番不是她一个后宫妃子该出现的场合,叫她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罢。若是不小心打搅了圣上的正事,只怕追究起来,那头承担不起。”

    小太子听了福公公的话,却摇了头道:“这会儿许是真的雅嫔有事,听、听说,似是雅嫔肚子里的皇脉像是不好了,太医院的太医特意让雅嫔身旁的宫女过来这处向圣上禀告一番呢!”

    知雅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兴风作浪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只是牵扯到了皇家子嗣,终归还是疏忽不得,福公公眯了眯眼,道:“将人给我带过来。”

    小太监应了一声,赶快弯腰退了下去。

    重新回了书房,里头的对话像是已经告一段落了,他几步走到德荣帝面前,将外头的情况说了,德荣帝略一皱眉,但是想到知雅已经七个月的身子,也终还是没有一口气回绝。

    在屋子里等了片刻,只听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小太监推了门,知雅的贴身大宫女几步走进屋子里,头也不敢抬,只是快走了几步跪倒在了德荣帝和闻人久面前:“圣上,圣上,娘娘不好了!”

    德荣帝下意识地用眼尾扫了扫闻人久,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如何不好了?真瞧她整日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的,看起来却是精神得过分了!”

    大宫女抽抽噎噎的,勉强将自己的话理清楚了:“圣上,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一直漫不经心的德荣帝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整个人的脸色才微微地变了一变,一手拍在书案上身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那个大宫女面前便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自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只得是捡能说的说了,然后抹了抹眼角,缓了口气道:“王太医让奴婢前来同圣上禀报一声,说是娘娘腹中的胎儿已经死了约有几日了,若是不及早引产,怕是后患无穷。是以想着圣上是否能派遣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在一旁帮着替娘娘做引产——”

    德荣帝站在原处,眸子里明明灭灭,许久,一掷袖,冷声对着福公公道:“寻几个老嬷嬷去雅香阁,马上去,莫要耽搁了。”

    福公公点头应了一个是,随即马上退了下去。德荣帝瞧着福公公那头退了下去,又对闻人久道:“此事就暂且搁置,日后再在朝堂之上做讨论,今日你便先回东宫罢。”

    闻人久也不做那不识趣的人,微垂了眼帘淡淡道:“如此倒也可。那今日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德荣帝“嗯”了一声,随即,等着眼瞧着闻人久出了屋子,这才冷眼瞧了瞧那个满脸惊慌之色的宫女,沉声开口道,“带路,朕随你去一趟雅香阁!”

    大宫女点了点头,忙诚惶诚恐地应了,赶紧在前头领起路来。

    德荣帝感到雅香阁的时候,王太医正在屋外守着,见到德荣帝先深深行了一礼,那头皱着眉免了他的礼,直接便问道:“雅嫔的情况如何?”

    王太医道:“已经让人熬了副安神的汤药喂了下去,只是看起来还是激动的厉害。”

    德荣帝却不关心这个,只是追问道:“雅嫔肚子里的龙子为何会是死胎?前些日子不还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今日便传出了这个事?”

    王太医有些犹豫地看德荣帝一眼,隐晦地道:“具体情况尚且还不知晓,只不过,依臣之见,雅嫔娘娘这次死胎一事,只怕确实是有着蹊跷。”

    德荣帝用力地闭了闭眼,走进了屋子。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抽噎哭泣的声音,掀了帘子走了近些,哭声便更清楚了,像要要将肝肠哭断似的。

    雅嫔泪眼婆娑,看见德荣帝声音都哑了:“圣上!臣妾与您的孩子……没了!呜呜,臣妾没能保住他!臣妾,臣妾……您责罚臣妾罢!”

    德荣帝走过去,伸手握住雅嫔的手,没说话,只是轻轻叹着气,许久,才道:“这又怎么能怪你。”

    雅嫔还是哭个不住,好一会儿,德荣帝瞧着才又道:“没了就没了罢,朕已经让福公公请了宫中经验丰富的嬷嬷,待会儿将这个孩子引下来,好好休息个几日,也就没事了。”视线在她依旧隆起的腹部看了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口中却道,“左右你也还年轻,日后再为朕生一个孩子便是。”

    这不劝还尚好,德荣帝在旁边这么一劝,知雅心头倒是越发委屈上了,口中哽咽道:“圣上虽这么说,但是这么久臣妾却是想见上您一面也难。呜呜……却不知失去了这个孩子,圣上肯不肯再给我一个了!”

    “说什么傻话!”德荣帝听了这话,想起最近一段时日知雅做出的事,心里头不自觉地便产生了些烦闷,但是当下的情景这般,却也不好就这么将人撇开,还是难得的还耐下了性子哄了哄。

    这方哄着知雅,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头一阵喧哗,抬头瞧了瞧,却是福公公带着几个接生的嬷嬷赶了过来。最为年长的嬷嬷向着德荣帝福了福身,然后便道:“奴婢见过圣上。雅嫔娘娘的事,奴婢们都听说了,还请圣上和雅嫔不要太过伤怀,”缓了缓,又道,“奴婢们几个都是有经验的人了,一定不会让娘娘有个什么万一。只不过产房血气重又污秽,圣上身份金贵是呆不得的,现下您要么还是先移步罢,这里有奴婢几个就已经足矣。”

    知雅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妇人,心下一阵恐惧,听了那话,下意识地就拉了德荣帝衣角不放他走。

    德荣帝瞧了,转身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象征性地安慰道:“放心罢,没事的。”随后却是将知雅的手拿下了,“朕就在外面等着,你乖乖在里面,听话,嗯?”

    知雅只是拼命摇头,脸上满是祈求之色:“圣上,圣上,臣妾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这些都是宫里管接生的老人了。别任性了。”德荣帝道着,旁边的嬷嬷也赶紧随声附和。但知雅却是听不进去的,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开始“簌簌”地往下落。

    只是两相拉扯了一会儿,最终却也还是被那些嬷嬷帮着扯开了手,瞪着双眸,眼瞧着德荣帝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知雅双手抓着身下的被褥,心底不由得觉得越发绝望起来。

    嬷嬷先是给知雅喂了一碗催产的汤药,紧接着张罗着宫女们开始准备热水、白棉布、纱布以及一系列的用具。等到知雅那头开始觉得肚子疼的厉害,看着产道开了,这便开始了引产。

    引产说起来与正常的生产步骤也未插多少,但是毕竟知雅肚子里的那个是死胎,并不像一般正常的婴儿会自己动弹。且这又是她的头一胎,产道狭窄,生产自然是比普通的生孩子要艰难得多。

    几个嬷嬷忙前忙后地催产着,血红的水倒了一盆又一盆,雅香阁里凄厉的哭喊持续了一天一夜,从一开始的尖锐刺耳到最后的虚弱不堪,等到第二日拂晓,最后几个嬷嬷终于合力将胎儿从知雅产道里接出来时,知雅早已经是气若游丝。

    只是,在意识完全溃散前,她隐约听见了那些妇人的对话。

    “呀……瞧见没有,是个小皇子呢。”

    “手脚都长齐全了,真可惜,要是好好的,说不定以后啊……”

    “哎,我说啊,这就是天生没有这个命,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这宫里这么多年,也未曾有过几个死胎啊!”

    知雅心口一阵腥甜,她想要怒骂,想要尖叫,想要摔东西泄愤,但是沉重的身体和一点点涣散的意识却最终让她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是挣扎着缓缓沉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