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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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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贞观二十三年二月初九。

    高阳公主终查得李治与武昭之事,更窃以此事为大喜,秘告与吴王。

    吴王惊,因爱眷李治故,厉令高阳不得泄此事。

    高阳不惧诸人,唯怯于李恪,遂依其意。

    然不意此事竟为身侧荆王府所派密探得知,报与荆王。荆王大喜,遂着人必得取李治与武昭私情之证,以求弹劾当朝太子。

    此事一发,李治同母兄长濮王李泰、其舅长孙无忌皆知,急忙设计,力保李治。

    长孙无忌久恨高阳养母淑妃,又因其诸般所为皆针对李治,意有图谋,遂着密告太宗,道高阳与玄奘高徒辩机有染,且荆王元景亦于其中引秽。

    太宗闻之大怒,竟一朝病而不起。

    另有李泰闻此事,乃设计伪造元景引高阳与辩机私会之亲笔书信,着其早年打入荆王府之密探兰若置于荆王府,又有长孙无忌私以李治之安危故,着人暗入高阳公主府,窃得高阳早年得赐于太宗之金宝神枕,私入大慈恩寺,藏与辩机所居之处。

    又特使御史着查大慈恩寺文德皇后生前宝衣失窃案之时,于辩机处发得神枕,乃坐实高阳公主与辩机有私之事,震慑荆王,竟不再动之。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初十。

    太宗闻得密报,竟怒恨交集,因有愧于房玄龄之故,着令,密除辩机。

    高阳本无辜,乃因太宗笃信其有私与僧,又入内求辩于太宗时,被太宗以其母不德,引她失足之言激之,怨怒交集之下,竟自认确与辩机有私,欲激太宗,谁知竟将太宗气至昏迷。

    诸臣得讯入内,乃皆怨对高阳。

    高阳心中本有愧有愁有惊有怨,遂出离太宗寝殿,后因一时不查,竟将近身之宝玉遗于太宗殿中,急回而取之。不料竟窃闻得太宗身侧一小侍私与太宗近侍明安道其并非太宗亲生,一时震惊茫然,尔后暗中始信,此必为太宗不喜自己之真正原因。

    怨恨已极,却再不曾将明安斥退那造谣小侍之言听入耳中。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十七日。

    去岁至春大旱,今日始雨。

    太宗欢喜,乃强撑病体至显道门外祭天,更大赦天下。

    雨水气寒,太宗乃再度高烧不止。

    李治忧心忡忡,乃急着人速寻得孙思邈入内。

    然遍寻不至。

    ……

    是夜。

    太极宫。

    甘露殿。

    太宗闻得王德来报,急忙挣扎起身。

    来者急道:

    “陛下不必劳动。”

    太宗闻言,这才微微松了身子,长吁了口气,着王德守在殿外,不得任何人出入之后,才对着来者淡淡一笑道:

    “大方师如此深夜前来……

    想必……朕的身子,不会大好了。”

    来人——正是袁天罡——轻轻长叹一声,取下腰间玉佩复还与太宗道:

    “天罡本意,是想着能替陛下守着些的……结果终究还是守不到。”

    “无妨,朕这一生,也枉杀了不少人……早知会有这般结果。”

    太宗却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不过朕还是想知道,朕还有多少时光可用?”

    袁天罡看了看太宗的脸色,终究还是说了一句:

    “陛下比天罡更清楚。”

    太宗脸色微微一白,颤声道:

    “难道当真过不得这个年了?”

    袁天罡沉默不语。

    太宗目光中,一时现出些失望,然后又想了一想,终究自己笑了起来:

    “想不到朕到底还是怕死的……当真是可笑。无忧去时,朕还觉得活着了无趣味。可当真到了这个关节上……

    还是想着能多些时日。”

    太宗长叹一声,又慢慢平了平心情道:

    “道长尽管直言罢……朕还有多长时间?”

    天罡见他再问,知道多瞒无益,便轻声道:

    “多不过三个月。”

    太宗心中又是一沉:

    “天命如此?”

    天罡看着太宗的容色,轻轻道:

    “陛下心中清楚,这并非天命。却是人为。”

    太宗咬了咬牙,良久才叹道:

    “的确是人为……若非朕自己不听劝谏,硬要服什么长生丹……想必,总还有十年好日子……也罢。自作自受。只是朕现下,却是舍不得稚奴那孩子……

    大方师可还记得,当初长安城门外,大方师对朕的诺言?”

    袁天罡点头,轻轻道:

    “陛下放心,天罡此来,便是信守诺言而来。”

    太宗淡淡一笑:

    “如此便好。那么,明日朕便传召天下,着奉大方师为国师……”

    “陛下不可!”

    袁天罡急道。

    太宗一怔,问:

    “何故?”

    “陛下若是怜悯天罡,便留着天罡这条命,保得太子殿下平安登基罢!小小官令即可,不必高位。”

    天罡一语,让太宗彻底明白了,于是点头:

    “那便依大方师之意……只是委屈大方师了。”

    袁天罡却含笑道:

    “算不得委屈……袁氏一族能成就至此,已足以使流芳万世了。”

    太宗淡淡一笑,又道:

    “当初可是大方师切切劝得朕,说这虚名不过无用之物……怎地现在却如此言说?”

    袁天罡却只笑不语。

    太宗只摇摇头,又道:

    “那么,是该收局的时候了?”

    天罡点头:

    “陛下英明。”

    太宗点头,于是便轻轻咳了一声,唤得王德入内。

    王德依言,便急急奔入。这些日子,他眼看着太宗如此憔悴,心中当真是痛如刀绞。

    “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太宗有些疲惫,精神却还好,乃道:

    “去……把她唤来罢!是该收局了。”

    王德闻言,便心中一沉,咬唇良久,伏起泣跪太宗,三行大礼后,乃起身,出而退。

    不多时,便又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女子。

    徐惠心中,仿佛有万钧重石压着一般。

    默默地,她行至太宗龙床边,流着泪,不顾袁天罡与王德在侧,也忘记了行礼,只是慢慢地跪在太宗榻边,轻轻将头伏在太宗已然瘦得如枯木一般的怀中。

    这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一生挚爱。

    默默地,面无表情地,她伏在太宗怀中,任眼泪一点点地浸透着太宗的衣衫。

    一旁王德与袁天罡见状,也不由流泪或叹息着,转身避开。

    太宗看着仍然是一头乌发青黛如水,一张雪颜洁白似月的徐惠,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她是这般的好年华,而今,他却要离开了……

    不由得,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惠儿。咱们……该收局了。”

    徐惠不语,只是默默流泪,然而片刻之后,她便轻轻地拭净双眼,抬头看着太宗,一双明眸之中,柔情万种:

    “陛下放心,无论陛下有何吩咐,惠儿都会做得好的……”

    太宗点头,又是愧疚,又是欣慰道:

    “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是朕对不起你……”

    徐惠摇头,眼泪欲落,终究不曾落下:

    “惠儿在陛下身侧这些年,又有媚娘陪着……已然是惠儿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太宗默默点头,轻轻地叹息着,吃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徐惠停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紧闭着眼,任衣衫吸干眼泪。

    良久,太宗才放开她,轻轻道:

    “接下来,朕会如之前所言,将遗诏交与王德。惠儿,你日后……定要助王德守好了这遗诏。在适当的时候,取出交与稚奴……你答应朕。”

    徐惠想要摇头,可是看着太宗的坚定目光,她只能默默含泪点头。

    见她如此,太宗松了口气,又道:

    “还有一事……稚奴登基之前,你便需得寻了机会,将朕那批影卫真正交与他……”

    一边说,太宗一边淡淡笑道:

    “说到底,那孩子还是太天真——却不知自己影卫中,究竟还是有些不得用的。”

    徐惠依然默默点头。

    太宗想了一想,又道:

    “你要设法,保媚娘两年……只要两年时光,以稚奴之能之德,则帝位必安。至时,他自会保住她。

    朕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出宫。可是惠儿……你要明白,她究竟是身怀天命的女子。朕或者可以不如诸臣之愿,牺牲她一世幸福,立她为后。

    可也不能如你所愿,轻易……就送了她走。

    所以……

    所以也许出家修行,是对她最好的结果。也是她唯一的结果。”

    徐惠闻得媚娘之事,终究忍不住痛哭失声:

    “陛下,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媚娘她……她这般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