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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香儿的病房日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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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2月28日

    医大附属医院住院部四楼

    昨日半夜,35床转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脑血栓患者,老人已经瘫痪失语,大小便失禁,不能进食,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今天下午,她的四五个子女都从永泰赶来,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穿戴不菲,一见到高烧不退的母亲就泣不成声,围在病床边稀里哗啦地抹眼泪。倒是她莆田籍的小儿媳妇、大孙子和临时请的护工,从昨夜起就一直保持冷静观察,默默地给老太太端屎擦尿,照顾得十分细微周到。

    医生建议他们将老太转送回家,奈何老太的子女们孝顺,相信如今医学发达,都想尽力为老人挽回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他们隔一段时间就喊一回值班医生和护士来查看病情,医生和护士马不停蹄地赶来后,也就听个诊翻下眼皮罢了。

    见35床一家子呜咽垂泪,36床搓麻将搓歪脖子的“伊姆”见不得那阵势,一大早就被吓跑回家去了。剩下几床都是外地的,想跑也没地方去,于是,为了缓解不安的气氛,“大嗓门”、建瓯阿姨、屏南姐姐还有我父亲几个便聚在一起聊天说笑、甩扑克。

    我挂完点滴吃完药,借了32床婷婷的一本《奇闻异事》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呆呆地望着对面那家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到了晚上,他们频繁叫医生,连医生说话的语气似乎都有些冰冷了。不知是2月28日还是3月1日,迷迷糊糊中听见走廊外护士和医生的对话。

    “35床出院了?”

    “35床走了。”

    ......

    走了?出院了?

    1998年3月1日

    早上,病房里感觉空荡了许多。来了一位“串门”的开朗大爷,给病房里增添了几分热闹。

    他说他那个病房里有一个怪老头,光会跑不会走,一走就摔倒,跑起来飞快地叫人撵不上。另外病房里一个老头闹着要跳楼,说是吃什么药过量把胃和肝吃坏了。还有,大家带着钱千万要小心,一个患者家属回老家去东拼西凑借来两万块,还没进住院部大楼交钱,在医院门口就被小偷明目张胆抢走,哭晕倒在地上......

    哎,这年月!对于到了这里的病人和家属而言,哪一分钱不是救命钱啊?小偷也太可恶了。

    都说福州男人疼老婆,还真是的。原先33号歪脖子阿姨出院不到一个礼拜又来住院了,这回住到隔壁病房。

    “大嗓门”说她是老病号了,三进宫了,说出院就出院,说住院就住院。她丈夫倒也沉得住气,什么都顺着她,只是不答应她去武汉协和医院动刀子。

    她和她丈夫有空还会跑到我们病房来聊天,就跟“回娘家”似的。他们都是福州某国营工厂的在编职工,有一个活泼可爱的独生女儿。他们说,总感觉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跟父母亲关系比较淡漠,哪像他们的女儿,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爸爸前妈妈后的,亲热地叫个不停跟个不停。

    “原来是老罢娘底有工作,当然爷喽!”父亲似有不满地私底下嘀咕道,“农民猴做死都不够使,哪里有工夫跟你爸爸共妈妈......”

    歪脖子阿姨丈夫还专门走到我跟前,对正在输液的我安慰说:“小妹妹,你要安心养病哦!去年我们在省立医院碰见过一位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中专生,她从小说话时左眼肌肉会跳,左手萎缩,右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住院住了一个半月好转了许多,后来急着回学校考试提前出院了。很有毅力,很坚强。希望你也一样......”

    我左手输液,右手扶着数学课本,郑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感冒了,夜里咳嗽得很厉害,我心里一阵酸痛。

    今夜,又失眠了。

    1998年3月2日

    大清早,父亲嘶哑着嗓子交代我:“我恐怕是得了滚蛇(莆田话,重感冒),现在得赶回莆田去找鸡公芬抓一下,你有需要帮忙的先叫护士和旁边的阿姨,我都跟他们说了。下午我就叫你龙英伯母过来陪护你两三天。”

    “好。”我点点头,看见父亲蓬乱的头发上什么时候多出来好多白发,眼圈红了起来。

    父亲回去后,下午龙英伯母就从莆田赶过来了。十分感谢鸿龙、龙英夫妻俩的雪中送炭。

    1998年3月4日

    病人出院,病人又入院,白床单不断更换着病友,我和婷婷慢慢成了钉子户。

    病人和家属们闲聊时,少不了谈谈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于是,莆田腔学起闽南话,屏南人学起福州话,饶舌饶嘴地乱学一通。又从山谈到海,从地谈到天,各种方言腔调的普通话搅在一起,跟鸟市一般,好不热闹。

    输液、打针、吃药成了我的日常。今天中午,两位医生又饿着肚子给我做腰穿手术,又是接下来六个小时必须平躺在病床上,头都不能抬起来,龙英伯母足足喂了我一个小时的饭。而最难捱的是憋尿,龙英伯母去买了一个尿盆,放进被子里在我屁股底下接了半个小时,可我愣是一滴尿也拉不出来。

    “快拉呀!不然可要插尿管喽!”进来换药的“白蝴蝶”“威胁”我。

    可是,我即使脸憋得通红冒汗,肚子涨得那个叫无比难受啊!依然不能像隔壁床婷婷那样躺着大小解都收放自如。

    龙英伯母还想了一个花招:拿根棉签在我的肚脐上挠痒痒。依然无济于事。

    后来,父亲从莆田赶过来了,我趁他出去送龙英伯母回莆田的空档,偷跑去了厕所。时间刚过五个小时,不知道我这愚蠢的举动会不会造成什么不良的结果?可是,我实在是太难受,实在熬不住了。现在终于相信了那句话:“活人能让尿给憋死”,呵呵。

    晚上,一位在病区偶遇的莆田老乡医生来病房看我。他昨晚专程去看了我病例,对比了之前几位同样病情的患者治疗情况,还翻查很多国内外资料,忙了一整夜。

    “你放心治病,病好了,一切都好。”他安慰我说,“你的病情发展得较别人时间长,是慢性的,起码得治疗一个月左右,甚至会拖一年半载的。你是高中生了,对自己要有信心,配合医生治疗方案,坚持就是胜利!”

    他还带我到他说的“New building”即神内2区去取《神经病学》一书看,书上的署名是王泳。很感激这位天生有些跛脚的老乡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