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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章 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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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里英包了一把灶心土放进香儿的行李箱,交待她到了洛阳安顿好后一定要加在暖壶里冲开水喝下,这样以后就不会水土不服。香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香儿,路上看好行李。到了洛阳,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好点吃好点,不要舍不得花钱......”老跃进和山里英一起到市里汽车站给香儿送行。山里英不断嘱咐着女儿,说着说着,头一回在孩子面前落下不舍的眼泪。

    香儿没说什么,只是紧闭双唇点了点头。

    前往省城火车站的大巴开动了,车轮扬起混合着汽油味的尘土,弥漫在空气里,呛得送行的人不住地擦眼睛......

    闷热拥挤的老绿皮火车从省会福州出发,穿山越岭,“咣当咣当”行驶了十来个小时才进入Jx省境内。再由江西进入湖北,在武昌站下车转乘其他车次的列车去河南洛阳。而一般在武昌站转乘时普通车厢只有无座票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几个钟头要在过道里站着或席地而坐了,有时候连席地而坐的地方都没有。

    随着火车的行进,普通车厢里各色人等,南腔北调,熙熙攘攘。有上学的学生,打工的农民工,还有做小生意的商贩,也有个别走亲访友的,等等。有健谈的,一坐下来打量对方几下就开始拉瓜;有警惕性较高的,紧闭嘴巴抱紧随身物品不搭理别人;有善良的,会让出屁股下的一丁点空间,给站票的旅客休息下;当然也有自私的,任别人怎么求他挪挪屁股腾些空间,就是死活不肯;小偷小摸自然也有......

    火车每到一站,就会有当地的小贩爬上车或者在车窗外高高举着商品叫卖。有卖冰棒、汽水、西瓜之类消暑的,也有卖光饼、烧鸡之类地方小吃的。更有老人小孩趁着三五分钟的停车间隙,争先爬车窗进车厢捡易拉罐、塑料瓶。一个个虽然灰头土脸,但是眼神犀利,手脚敏捷,偶尔会顺手将旅客未喝完的矿泉水瓶直接捞走,引起旅客的不满。更有甚者,在列车开动的一刹那,从车窗外伸进一根顶上带钩子的竹竿,将旅客放在休息桌或挂钩上的包包“钓”走。

    沿途风土景物不断变化,地势由多山逐渐平坦。城市大同小异,农村有所差别。越往北走,农村建筑物越粗犷,好的顶多就是在房子正面贴瓷砖抹白灰,不怎么注重打点门面的直接就是原始的简单红砖。到了河南境内,还能看到窑洞、地屋,连坟墓的形制都与南方不同。

    香儿新奇地观察着铁道旁的农作物、牲畜和乡间道路。正值秋季,田间笔直的黄土路两旁种着整齐的泡桐数,人们扬鞭赶着小毛驴或是骡子拉着满土板车的玉米、秸秆什么的。她突发奇想:如此平坦笔直的路,闭着眼都可以赶车吧!

    这一趟走马观花的旅行,香儿很是兴奋,虽然到武昌站后后面半程无座站票令她劳累不堪。她终于走出多山的福建,经过了浩浩荡荡的长江,来到地大物博的中原,要在九朝古都洛阳生活学习几年。

    一出洛阳站,香儿来到了这个历史书笨上熟悉、现实生活中陌生的古老城市。出站口就有学校的班车接送新生,省去了她如何坐车的烦恼。

    在拉行李箱的过程中,香儿不小心将手中一包用来缓解晕车的酸梅干散落了一地。在她愣神的几秒钟功夫,一位光头的老大爷已麻利地将地上的酸梅干全部拾进他黑色粗布裤子的口袋里了,还开心地咧嘴笑。

    她来不及震撼,就被热情的学姐学哥拉上了车。

    南院报道北院入住,学校以十字路口为界分为新旧两个校区。到了学校,香儿才开始了解这所中原大学的前世今生:作为上世纪五十年代中苏关系亲密期应运而生的国家建材部直属工业学校,师资雄厚,全国招生,专业热门,毕业生由建材部直接安排就业分配。后来学校规格和规模不断扩大,由中专升为大学,一直以来师资生源都不错。只是,在香儿考学前两年,教育产业化环境下大学逐步扩招和升格,以及国家不再为毕业生包分配工作,这所有一定资历的大学和毕业生被直接甩到了人才市场。

    像很多来自农村的学生一样,香儿虽然听说此后大学生不再包分配工作了,由于此时上大学的比例仍旧不高,初入大学校园的她们尤然自信满满,没有多少忧患意识,还是以象牙塔里的骄子自居,对未来充满期望。

    宿舍楼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苏联风格,上下铺八位同学来自七个省份,北达吉林,南到海南,西起xJ,东到福广,中部还有晋豫。到了班级里,除了没有xZ生,可谓五湖四海欢聚一堂。

    香儿在学校的第一餐就闹了个大笑话。她端着白色搪瓷饭盆,跑遍了北院两个食堂的所有窗口,问遍可问的人,愣是买不到一碗白稀饭——荔园人的饮食标配。

    当她垂头丧气拎着空碗回到宿舍,看见其他同学吃馒头的吃馒头吃面条的吃面条时,还奇怪她们没有稀饭兼炒菜怎么吃得下。

    见她溜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买,轮到其他同学睁大眼睛看怪物一般看她了:“施香儿,你们福建有那么穷吗?喝稀饭,能吃饱吗?”

    问得她哑口无言,后悔当初选择学校时没有考虑到地区饮食文化的差异性。还好午餐和晚餐有干饭菜蔬,捡不辣的吃,早上没稀饭喝就随便对付吧。

    勉强过了饮食关,晚上和舍友们去澡堂洗澡,又碰上了令她难为情的事:女部换衣间满格的小柜子前,几十上百号人旁若无人地换衣服脱衣服,每个人进出浴池都在所有人跟前一览无余。四五个甚至七八个女生共用一个喷头淋浴,互相搓澡,谈笑风生。

    香儿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不敢正眼瞧别人宽衣解带,自己也迟迟不肯脱衣服入浴室,原地打转了两个圈后,不顾舍友的劝说跑出了公共浴室。

    跑回宿舍后,河北的舍友小唐笑她说:“这大热天的出老多汗,明天还军训,穿军训服,看你不洗澡咋办?不都臭啦!”

    最后,她又硬着头皮二入浴室,总算扭扭捏捏地躲到角落里囫囵冲个澡。

    晚上,舍友们躺在床上互相了解各自的家乡,学方言,听典故,叽叽喳喳聊到熄灯。

    这些刚出笼的鸟儿,在异乡的第一夜注定难眠。

    半夜,忽然外头沙沙沙下起雨来。窗外昏黄的路灯灯光,将泡桐树手掌大的叶子印在窗玻璃上,摇摇晃晃。香儿迷迷糊糊中醒来,听到上铺的桂云磨了磨牙,说了句听不懂的呓语;对面床铺上的晓鸽侧身抹了一把眼泪;本省的金娣睡得比较踏实,鼾声均匀。

    香儿突然想起临别时母亲包的乡井土,赶紧摸起来打开行李箱找出那包土,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枕头下。

    她打算次日打水的时候,悄悄撒一小撮在暖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