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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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母哭着叹着,蓦然间,却觉得周遭略有些不大对劲儿。

    当下,贾母放下了正在拭泪的帕子,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去看眼前的家人们,却愕然的发觉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她猛瞧。冷不丁的看到了这么一幕情形,贾母不由的哆嗦了一下,旋即自是勃然大怒:“你们这是作甚?!赦儿!”

    被莫名点到名字的贾赦努力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那个啥……如今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咱们家又有俩身怀六甲的,索性早点儿歇了罢。”

    这若仅仅是被贾母喷上两句,那倒是没啥大不了的。左右贾赦本人都已经习惯了,哪怕这事儿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亦无妨。可很明显,这要是再待下去,铁定不单单是骂架,而是直接上打戏了。

    “走走,都走了。明个儿还有正事儿要办呢!”贾赦一面嚷嚷着,一面赶紧上前揽过那拉淑娴,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瞅着这一幕,琏哥儿也赶紧有样学样,搀着王熙凤赶紧跑路。接下来是十二、迎姐儿和璟哥儿,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明明两个小的是落在最后面的,结果一个眼错不见,迎姐儿和璟哥儿就撒丫子狂奔而去,竟是比最早离开的贾赦俩口子都快。

    彼时的荣庆堂,贾母还不曾领悟发生了何事,见其余人等都在拿眼偷瞧王夫人,她也顺势看了过去,并道:“还有一事,这淑娴和凤丫头都有孕在身,如今又是隆冬,不来给我请安倒也合情合理。可老二媳妇儿你呢?从九月那会儿我见过你一次外,之后便是这回了,哼,我知晓我这个老婆子不讨人欢喜,可你瞧瞧你这是甚么态度!我看,你怕是连孝顺二字如何写的,都不清楚罢?”

    王夫人原本是低着头拿眼刀子戳着跟前的碗碟,有些话就算她心里不停的想着,却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不是惧怕了贾母,而是生怕万一应验了,那岂不是要悔死了?还不如耐着性子等等看,也许她的心肝肉儿一直好好的呢?

    然而,王夫人虽已经打定了主意暂时不跟贾母撕破脸,却架不住贾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不知晓孝顺二字如何书写?呵呵,那有啥稀罕的,她知晓甚么叫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忽的,王夫人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了过去,没等贾母再说甚么,她霍然起身,因着动作实在是太迅猛了,加之坐在对向的大房诸人全跑光了,以至于随着王夫人的起身,原本是因着团聚而特地准备好的大圆桌子直接掀翻倒地。

    一桌子的杯碟茶碗,并之前吃剩下的残羹冷炙等等,尽数砸到了地上。饶是地上原本就铺了厚厚的毯子,可杯碟茶碗互相之间的碰撞声仍是够吓人的。

    “王氏!!”贾母又惊又怒,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王夫人只目光森然的望着贾母,半响才冷笑一声:“不会说话就闭嘴,是真的不知晓自己有多讨人嫌吗?”说罢,王夫人撇下诸人,径直转身离开。

    贾母瞠目结舌的看着王夫人撂下话后直接走人,愣是半响都处于大脑放空状态。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想跟王夫人讨说法时,却愕然发现别说王夫人了,二房其他的人也都脚底抹油快速溜走了。

    哦不,还剩了俩人,养在贾母跟前的宝玉和探春。

    宝玉也罢了,他原就是一心向着贾母的,见贾母如此,早已哭着扑到了贾母腿上,带着满面的泪痕关切的询问贾母到底怎么了,又一叠声的催促丫鬟去请大夫过来。

    探春就有些不好说了,她本就不是自愿来贾母这里的,心更是从来就没放在贾母身上过。偏她如今是属于荣庆堂的人,就连梨香院也早已没了她的房间,竟是除了留下之外,再没有其他法子了。眼见宝玉哭着扑过去了,她心下虽有些厌恶,却也仍是学着宝玉的样子,凑到了贾母跟前,努力摆出一副担忧的神情关切的询问着。

    可贾母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

    尤其见着宝玉哭得肝肠寸断,面上眼底皆是惊惧和绝望。再瞧瞧探春,双眉微颦,小嘴紧抿,面带忧色……担忧的神情倒是没错,就是太假了点儿,不管怎么说也该挤几滴眼泪出来罢?

    贾母心里头憋得难受,见宝玉哭成这般更是心疼得要命,偏探春不赶紧闪一边去,反而眼巴巴的凑上来碍事儿,气得贾母直接伸手推了她一下,怒斥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甚么好东西!怎的,嫌你太太没将我这个老婆子气死,你再来补一刀?哼,滚,给我滚出去!”

    其实,今个儿若是搁在贾赦身上,别说这般不痛不痒的话了,就是比这还刻薄十倍百倍的话,他都是从小听到大,直接就麻木了。

    可探春到底不是贾赦。

    冷不丁的被贾母推了一把,哪怕贾母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只是将她推的身子微微一歪,可她却不由的失了神,任由自己摔倒在地,满脑子都是贾母方才斥责自己的那番话。

    说她帮王夫人捅刀子?开甚么玩笑,她一个区区庶女,又不是从王夫人肚皮里头出来的,何苦特地讨这个嫌?更别提如今跟前立着的就是王夫人的亲生儿子,这不怪宝玉也就罢了,可怪到她头上来,又叫甚么事儿呢?

    不由的,探春开口唤道:“老太太……”声音里满是哽咽,连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见探春这般做派,贾母只更气愤了。一来,她的力道自己清楚,根本不足以将探春推倒在地。二来,探春方才倒没哭,如今却是哭上了,难不成还委屈上了?

    “宝玉,扶老祖宗进屋里去。”

    “好。”宝玉一口答应着,又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只是他真的被吓坏了,就算抹了一下,眼泪却仍是不住的往下落,却不敢放声大哭,唯恐闹得贾母心烦,只得尽量少说话,头也埋得低低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同一旁的鸳鸯一道儿将贾母扶进了内室里。

    探春仍瘫坐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隐隐只听到贾母的声音越行越远,仿佛在说……“宝玉啊,老祖宗如今可就只剩下你了!”

    贾母只剩下宝玉了,宝玉也有贾母疼着宠着,那她呢?亲生的娘和姨母都被送到了庄子上去,且作为伤势最严重的两个,探春完全不认为她们能活下去。当然,即便活下来的又如何?既是永远帮不了她,还不若早早的去了。可恨的是,她亲爹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嫡母……又不是亲生的,能指望得上?

    忽的,探春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其实这天底下也有人将不是亲生的孩子当成亲骨肉来疼惜的,不说别处,他们这府上不就有吗?同样都是二房的庶女,且她们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两个,怎么她就跟迎姐儿差了那么多呢?诚然,甭管贾赦俩口子再怎么疼惜迎姐儿,到时候继承家业的仍是琏哥儿,可那本来就是应该的,她想要的是父母的疼宠,以及长大以后择一门上好的亲事,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又没指望跟哥哥们抢家业。

    可就这么点要求,也仿佛远在天边的妄想一般……这叫她怎能甘心?!

    枯坐在地上许久许久,久到外头彻底没了声响,只有隔段时间小丫鬟来探个头,看看她哭够了没有。探春一脸麻木的用手撑身子,她之前怎么就会认为会有人特地过来安慰她呢?如今,好不容易将她甩给了贾母,连往日里惯会装样子的王夫人都不管她了,她还能指望谁去?

    要不然,试着讨好一下她那个宝二哥哥?

    旁人可不知晓探春如今的心思,事实上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的。也许为了一些个蝇头小利讨好宝玉倒是真有用,可若是指望将来的前程亲事,那就只能算是痴人说梦了。

    更别说,宝玉这人心思非常单纯,在听了贾母不间断的诉说府上诸人种种不孝之后,他直接就对那些人没了好感。

    贾母说了谁?不是贾赦也不是那拉淑娴,更不是大房的那几个哥儿姐儿们,毕竟他们除却跑得略快之外,也没干甚么事儿。她说的是王夫人、贾政,以及探春。

    说王夫人不孝、忤逆、妄为人媳;说贾政太让她失望了,白费了她一片慈母心,见媳妇儿这般作践她这个当娘的,竟熟视无睹;还有探春也是个白眼狼,白瞎她看着探春可怜特地要到了自个儿身边疼惜教养……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真实度基本上就不用抱希望了,毕竟人在惊怒交加之时说的话,连自己事后清醒过来了,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问题在于,宝玉太单纯了。

    待过了两日,贾母渐渐平复了情绪,也慢慢养好了身子,除却偶尔有些精神不济外,倒是没别的甚么事儿了。等真正平静下来后,贾母倒是也寻宝玉说了话,当然不是说自己之前那些话都是编排的,而是说甭管贾政和王夫人做错了甚么事儿,她这个当长辈的可以说,可宝玉身为人子是万万不得置喙的。

    宝玉听进去了,贾母也表示很欣慰,直叹宝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只是,探春呢?

    贾母早已将探春忘到了脑后,而宝玉也不会故意让贾母烦心。这事儿看似是解决了,实则却为往后埋下了祸患。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心思单纯从不做作的宝玉,对探春完全没了之前的友善,虽不至于找茬发脾气,却是暗暗对她疏离了许多,即便真的碰了面,也只装作没见到罢了。

    才几日工夫,荣庆堂上下就都知晓了,府里最金贵的宝二爷厌弃了探春,再联想到小年夜贾母对探春的那番斥责,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或许之前被贾母厌弃的贾赦尚有翻身之日,可探春呢?

    在大多数时候,想要彻底的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也许十几年几十年都不够。可有的时候,只需要几天工夫,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然而,看得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件好事儿。探春不傻,相反因着自小那尴尬的身份,她比旁人想的更多更细一些。且她是个姑娘家,也不像其他哥哥弟弟们可以上族学,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对于她来说,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将来的前程却极为渺茫。

    在确定了贾母和宝玉皆厌弃了自己后,探春有一度极为绝望。可在绝望之后,日子还得继续过,既没有旁人疼惜自己,那她就只能学着自己疼惜自己了。

    又因着阖府上下都没人惦记着她,探春很是有空闲。既是闲来无事,她索性将自己那薄薄的财产翻出来看,也没唤丫鬟帮忙,是她自个儿翻找的。

    最多是衣裳和料子,无奈她还小,这些年个头窜得快,基本上都是新衣裳都只能穿一季,到了第二年既穿不上了,也不会再拿出来穿,因此每年每季都要重新做衣裳。而旧的衣裳,除却她特别喜欢让人留下来的,余下的不是被之前的奶娘丫鬟分了去,就是重新裁开做了其他用处,如今她手头上不过才十余套衣裳,倒是这一季新的冬衣有三套,内衣物也不少。至于料子,好的肯定是用了,差的则压根就不值当几个钱,数了数倒是有二十来匹。

    可惜衣裳和料子基本上是换不来几个钱的,且也没有拿未出阁姑娘家的衣裳去当铺换银子的事儿。探春很快就放弃了归整衣裳,转儿去翻她的首饰匣子。

    同样是因着年岁小的缘故,她的首饰并不多,且多半都是镯子一类的。又因着赤金镯子显得老气横秋,她手头上的十来对镯子多半都是银镯,还有两对成色还行的玉镯,再不然就是几副银耳环了。

    倒是历年来,逢年过节拿到了金银锞子数目不少,可惜跟宝玉每每收到一大包的金锞子不同,她这儿金银锞子的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九。

    金锞子一,银锞子九。

    仔细点了点数目,探春一脸绝望的瘫坐在床榻上。

    粗略的算了算,她如今手头上拥有的金子不超过五十两,银子倒是略多些了,可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百两了。这点儿钱,能有甚么用?

    一想到之前自己的月钱多半都不知道花哪里去了,探春就止不住的懊悔。偏她的奶娘因掺合到了迎姐儿身世一事上,被远远的打发到了庄子上。莫说如今尚不知晓生死,就算还活着,难不成她这个荣国府的三小姐还能特地将人要回来细细盘问吗?哪怕今个儿奶娘还在她跟前,除非她有真凭实据,要不同样奈何不了对方。

    就这么算了?

    探春一脸的愁眉不展,还没等她想出辙儿来,就听得外头的动静有些大。当下,探春忙急急的将首饰和金银锞子都收拢起来,藏到了拔步床的暗格里头,至于衣裳料子则是任其乱成一团,完全没有理会。

    不多会儿,探春归整好了东西,快步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她的俩丫鬟正往里头走来,登时小声斥道:“又跑到哪儿去躲懒了?但凡有事儿寻你们的时候,一准找不到人!还不快些将衣裳料子归整好,别整日里就知晓嚼舌根!”

    俩丫鬟虽品性有些瑕疵,可到底是卖了身的丫鬟,哪怕常在背后嚼舌根,当着探春的面倒也还算是恭敬。听得这话后,俩丫鬟忙一面道饶一面往屋里跑,并不敢真的顶嘴。

    只是,探春忽的又道:“外头这是甚么动静?大冬日里,也不嫌外头冷,谁在闹腾呢?”

    “回三姑娘的话,是四姑娘要搬过来了,她们那是在打扫房舍,归整东西呢。”

    “是啊,往后三姑娘您就有伴了。对了对了,四姑娘如今就在前头陪老太太说话呢,还有珠大奶奶。”

    探春抿了抿嘴,抬眼见俩丫鬟还在瞅着自己,便摆手让她们自去忙活了。她倒是不怀疑俩丫鬟的话,毕竟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对于自个儿贴身伺候的人是甚么性子,她还是很清楚的。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这俩丫鬟就是好吃懒做、碎嘴八婆,好在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平日里,探春一个眼错不见,桌上的点心就能少了一块半块的,可她放在拔步床暗格里的首饰匣子并金银锞子却从来不会少。又或者她说不要的绢花、袜子、鞋子,回头就能看到俩丫鬟拼拼剪剪的往自己身上套,可全新的衣裳料子,她俩却是不敢伸手的。至于碎嘴的问题,她平日里从不跟俩丫鬟说掏心窝子的话,自不怕她俩往外传。也因此,她俩即便碎嘴也是谈论些旁人的事儿,反而能让她轻松的得到一些消息。

    也正是因着如此,探春默默的忍了下来。毕竟,她又不得宠,只要跟前的人没啥太大的毛病,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唯一让她头疼的事儿,俩丫鬟的年岁倒是只比她大了点儿,可长相太不妥当了,到时候若是带着这俩丫鬟嫁到夫家,指不定未来的夫君以为她故意恶心人呢。

    打发了俩丫鬟去收拾房间,探春却并未往前头去。她之前就仔细想过了,甭管贾母和宝玉往后会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最起码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再往跟前凑了。这挨骂倒是小气,万一愈发惹得那对祖孙俩厌恶了,对她来说才是最糟的。更别说,若是贾母有心想着她,李纨带着惜春过来,怎么说也该唤她到跟前去,如今既不曾唤,那她就权当没有这么一回事儿罢。

    一转眼,就到了下半晌。

    冬日里天黑得快,虽还不曾到傍晚时分,可眼瞅着外头的天却是渐渐暗了下来。探春一面打发丫鬟去拿晚膳,一面坐在靠外墙的小榻上,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荣庆堂后头这个抱厦,不提旁的,格局还是挺不错的。一溜儿的三大间屋子,又隔开为前后两边,中间以屏风和帘子隔断。而每间屋子的外头,又有封闭的过道,方便三间屋子的主子、丫鬟来回走动。当然,若是在夏日里,过道的木窗都可以歇下来,而四对扇的大门也是可以打开的。

    因此,待听得外头的门开了又关上,过道里传来小孩儿的声音时,探春这才起身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去。

    “四妹妹,你过来了。哟,给珠大嫂子问安。”探春得体的问安行礼道。

    “三姐姐好。”惜春是个有着娃娃脸的可爱小姑娘,虽是一出生就没了娘,不过她的性子倒是不错,看得出来李纨甭管自身有何目的,至少在惜春身上是真的费了心思的。

    这厢,李纨也唤了探春,让她一道儿过来坐坐。

    “三妹妹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这四丫头呀,打小就没离过我,要不然老太太惦记着她,非要亲自养在跟前,我也舍不得她。不过,这样也好,到底我这个当嫂子的,是铁定没法跟老太太相比的。老太太是老封君,是国公夫人,想想林姑母,再想想入了宫的娘娘,她教养姑娘家最是妥当不过了。”

    李纨并未停留太久,毕竟她还有夫君和儿子要照顾,在笑着同探春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倒是不忘叮嘱惜春有空了去找她玩儿,就算养在贾母跟前,白日里走走逛逛却是无妨的。

    惜春笑着道知了,亲自将李纨送出门后,回来向探春吐了吐舌头:“让三姐姐见笑了,珠大嫂子疼我,之前还怕我一个人待着不习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我来同三姐姐作伴。”

    探春跟着笑了笑,又听得外头丫鬟在问她要不要摆饭,这才向惜春道:“四妹妹可要同我一道儿用饭?”

    听得这话,惜春面上明显有着一丝心动,不过到底还是摇头婉拒了:“珠大嫂子叮嘱我每日里要去伴着老太太用膳,要不三姐姐也一道儿去?”

    “……不了,妹妹你去罢。”探春咽下了满嘴的苦涩,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晚膳已经摆好,菜色倒是不差,毕竟甭管是贾母还是宝玉,都不是刻薄到会在探春份例上动手脚的人。只是,若没有好胃口,纵是龙肝凤胆又有甚么滋味呢?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探春终于下定了决心,趁着如今还不算太晚,惜春又尚在前头伴着贾母,她索性命人寻出了大氅衣,带上俩丫鬟急急的往荣禧堂去了。

    也亏得荣庆堂和荣禧堂近在咫尺,今个儿又不曾下雪,只小半刻钟后,探春便已到了荣禧堂里,向丫鬟道明来意,只说要求见贾赦和那拉淑娴。

    然而,贾赦并未归府,即便年关里并不用上朝议事,也无需整日里坐班,可贾赦的差遣很特殊,特殊到需要他厚着脸皮在大过年的登门……讨债。自然到如今都不曾归家,估计应该是追债成功了,该是在收缴战利品或者忙着往户部运罢。

    这些事儿,探春并不知晓,况且她的主要目的还是见到那拉淑娴,贾赦只是附带的而已。原因在于,她之前打听到一件事儿,最开始王夫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将迎姐儿过继给大房,只是让那拉淑娴帮着养几日,结果到后来养出了感情了,那拉淑娴说甚么都不还了,为此还特地寻娘家父兄讨要了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硬是用这种法子,将迎姐儿过继到了名下。

    唉,这简直就是同人不同命啊!

    探春很好的诠释了何为知晓的越多越不甘心,等她苦苦等了片刻后,荣禧堂的丫鬟终于将她引进去时,这才略微轻松了点儿。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丫鬟径直将她引到了东厢房里,也就是迎姐儿的房间。

    提起这个探春就不舒坦,虽说东厢房原本是琏哥儿所居,可随着琏哥儿和十二搬离了荣禧堂,迎姐儿这个当闺女的却是入住了东厢房,反而璟哥儿这个小儿子却住在西厢房。

    然而,真实的原因却是,璟哥儿要不住在张家那头,要不就死皮赖脸的宿在那拉淑娴房里,基本上是不回自己房间的。既如此,霸占着好房间作甚?落灰外加搁箱奁?啧啧。

    “三妹妹有甚么事儿吗?”迎姐儿正在归整账目,虽说李纨已经跟贾母提了要帮着管家,可事实上多半的账目还是她在处理,王熙凤耐不住性子时,也会偷偷的跑到她这里帮忙。没到这个时候,迎姐儿都要感慨,东厢房就是好,起码书房够大,尽管对于原本的主人琏哥儿来说,几乎没有用处。

    “为何不让我见大老爷、大太太?”探春抿着嘴,面带不悦的道。

    “我爹不在,我娘睡下了。”迎姐儿随口应着,转儿抬眼看了看她,又道,“我可没骗你,荣禧堂的人都知晓,我娘自打怀孕后就格外的嗜睡,每日里都是不到傍晚就歇下的。”

    不是迎姐儿敏感,而是探春那怀疑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不相信。

    “那……”探春也清楚,她的怀疑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况且即便她真的如愿了,也没有将已经过继的闺女再送还回去的道理。因此,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再度跟迎姐儿成为嫡亲的姐妹,她仍是那个小的。

    “甚么事儿?是少了份例,还是旁的甚么事儿?”迎姐儿略有些不耐烦的道。

    迎姐儿本就忙得很,天知晓过年期间添了多少事儿,偏她娘和她嫂子都怀孕了,哪怕她嫂子会时不时的过来帮下忙,可完全是杯水车薪,忙的她都快要连轴转了,结果堂妹还特地过来找事儿。也因此,她会不耐烦才是正常的。

    只是,这原本平常的话语,听在近几日饱受不公待遇的探春耳中,却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了。用最后一份决心压制住一肚子的火气,探春咬牙开口道:“二姐姐,我只是想知晓,我能否如同二姐姐那般,成为大房的姑娘?”

    “甚么?”一瞬间,迎姐儿觉得自己幻听了。

    也是到了这时,迎姐儿才终于正视了自己这个堂妹。如今的探春,年仅六岁,哪怕翻过年也不过才七岁的小姑娘罢了,自己六七岁的时候在作甚?忙着吃吃喝喝,还是忙着跟十二争宠?

    反正,是不可能思量起这种大事儿的。

    再看探春,之前鼓起勇气将将积在心头多日的话说出了口。这会儿,她却是彻底丧了气,只觉得面上懆红一片,心头更是又气又恼,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过。

    偏此时,迎姐儿放下了手中的笔,冷着脸直直的看向探春,语气生硬的道:“三妹妹这是睡糊涂了罢?我只当今个儿你没来过我这儿,更没听到过你这话,你且走罢。”

    “二姐姐!”

    若说探春之前失了勇气,可听到迎姐儿这话,却是蓦地怒上心头。来不及细想,探春只一股脑的道:“二姐姐可是忘却了,咱俩还是真正的亲姐妹呢?不说是同个父亲,咱俩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这事儿,我牢牢记在心头,你却是恨不得彻底忘却罢?好好,有这样的娘,我也不想要,可你不能只管自己过好日子,全然不顾我这个当妹妹的罢?二老爷二太太心底里只有珠大哥哥和小兰儿,老太太只顾着宝玉,哪个又会在意我?如今,你又……”

    说着说着,探春早已泪流满面。

    彼时,迎姐儿却霍然起身,满脸的不敢置信,目光更是直勾勾的落在探春的身后,颤着声音道:“娘?”

    门口,那拉淑娴一手托着腰身,一手扶在门框上,定定的望着迎姐儿。

    迎姐儿真的要被吓死了!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不再思考爹娘会不会不要她了这种蠢到极点的问题,她担心都是身怀六甲的那拉淑娴是否会因此出了意外。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她即便是用命来偿还,也无法报答爹娘这些年来对她的恩情。

    不对,就算真的到了那份上,她也一定要先干掉探春这个蠢货!

    说干就干,迎姐儿极快的从桌案后头绕了出来,旋即状似无意实则一脚狠狠踹向探春,紧接着收回了她那胡来的脚,飞奔到那拉淑娴跟前,一脸担忧的问道:“娘!娘您有没有怎样?”

    在那一刻,那拉淑娴是崩溃的。

    并非惊讶于迎姐儿徒然得知了身世,而是被迎姐儿这一系列动作给弄得完全懵了。凭良心说,若非肯定贾赦绝对看不上小赵嬷嬷,那拉淑娴真怀疑自家这闺女就是贾赦的亲骨肉了。

    #贱的如出一辙#

    那拉淑娴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将心情定下来,旋即才提高了声音唤外头的丫鬟:“来人,将三姑娘送回去。”顿了顿,又看向迎姐儿,见后者一脸的忐忑不安,当下就忘却了之前的吐槽,只心疼道,“二丫头乖,不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娘都是最疼你的。你的哥哥弟弟们,全加在一道儿都比不得你,乖呀,回头让你爹揍你小哥哥去。”

    闻言,迎姐儿沉默了一瞬:“……娘您高兴就好。”

    ——虽然完全不理解这里头的逻辑点在哪里,不过迎姐儿还是明智的决定不反对了,顺便给十二点根蜡。

    然而,就算迎姐儿认命了,也不代表一旁的探春愿意一并认命。

    “大太太,二姐姐她踹我!”先是下意识的告了一声状,旋即探春猛地醒悟过来,“大太太,大家都说您喜欢闺女,偏又生……我也可以当您的……大太太……”

    有些话,就算是探春,也没法直白的说出口。事实上,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了。尽管按着常理,说到这份上那拉淑娴是绝对听得懂的,可当她充满期望的看过去时,却只看到那拉淑娴搂着迎姐儿离去的背影。

    甚至迎姐儿还冷不丁的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探春一眼。

    探春茫然了。

    又片刻后,璟哥儿东倒西歪的走进了房里,一副睡懵过去的模样。见探春在这屋里,璟哥儿忽的惊醒了一下:“咦?我走到哪里了?我的房间再哪里?对了,娘啊,你为啥要将我赶出来!!”

    没人回答璟哥儿,倒是容嬷嬷唤了个小丫鬟将璟哥儿打横抱起送到了西厢房。目送璟哥儿离开后,容嬷嬷向着探春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走罢,三姑娘,让老奴亲、自……送三姑娘您回荣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