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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桩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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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所有的人都要赶着到纽约音乐学院凑热闹,在《肖兰》公演的前两天,明戈特老太太告诉梅她的艾伦表姐已经到了美国,落脚在老太太中央公园附近的宅子里。

    曼森·明戈特老太太也是纽约一位老牌的传奇人物,男人敢做的事情这位女士全都敢做。她年轻的时候嫁给了年纪很大的明戈特先生,又在丈夫死后,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解冻了老先生为了提防她而冻结的财产,从此过了半个世纪让人又羡慕又怀疑的奢侈生活。

    在她年纪老大身体过度肥胖之后,出门变成了一桩大问题,因此她在音乐学院所留的包厢由家族里年轻一辈固定使用。这个包厢吸引着全纽约人的目光,而在梅18岁成人后,更是吸引了全纽约男人的目光。

    明戈特老太太的宅子建在中央公园附近的一片惹人争议的荒地里,不过,现在里边住着的丧夫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比宅子本身更有争议。

    梅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找个合适的时候拜访,结果她没想到会在歌剧院包厢里提前看到艾伦表姐,也没想到艾伦看到她很高兴。

    这是一种真正的高兴,不属于寡妇身份的高兴。就像从前她只有十岁的时候而艾伦还没有出嫁,她常常会对着梅露出的那种略显夸张、不符合淑女风范的喜悦。

    梅突然意识到,艾伦虽穿着黑色的丧服,却丝毫没有悲伤。毕竟对于一个夫妻感情早已破裂的女人来说,做寡妇是比离婚正派得多的解决方法,值得艾伦庆祝。

    而艾伦本人的性格是从不吝啬于展示自己的高兴的。

    同行的玛丽则吃了一惊,不单单是因为她鲜少看到寡妇来这种场合,更是因为她衣服所代表的潮流。

    这位她只听说过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淡金色头发都盘起拢在头上,用发带固定很是时髦,这也导致了她的黑纱比规定长度短了好多,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头上装饰的绢花,而她的丈夫没有去见上帝,而是正好好地在欧洲的家里寻欢作乐。她的身上是一件经过改良非常保守的黑色丝绒礼服,腰上束着条老式的大扣子的腰带。

    艾伦整个人看上去装束非常奇怪又过时,玛丽只在祖母老格兰瑟姆伯爵夫人的家里看过类似的衣服,就连老太太都认为那衣服可以捐出去了,因她有生之年不会再穿。

    不过玛丽很好地把自己的惊讶与不赞同掩饰在了不失礼貌的微笑之后。

    在韦兰夫人的介绍下,三个年轻的女人互相打过了招呼。

    音乐学院的红黄条纹包厢显得有些过小,玛丽只得坐到第二排。她能看见舞台上装饰着大片大片的红色和粉色的玫瑰,配以紫罗兰,还稍稍加了点雏菊,这价格不菲的园艺背景色彩艳丽到玛丽几乎要睁不开眼,浓妆艳抹的女主角拉高了嗓门吊起了颤音。

    这一切都让玛丽不能集中起精神,而拜她的不习惯所赐,她发现美国的戏剧观众们大多也像她一样心不在焉,三三两两地在窃窃私语。

    玛丽敏感地发现今天让他们不能专心的原因就在于自己这个包厢,她已经不知多少次注意到有人拿着望远镜看向这里,这种将物品移作他用的不甚得体的行为让她大为烦躁。

    因为某些原因,处于非常时期的她非常厌恶这种窥探的企图和视线,就好像这些望远镜能够穿过美洲大陆,一路看到伦敦,看到那些人对自己的非议。

    纽兰·阿切尔恰在此时出现在剧院,剧情正到高潮,他总爱在开场之后才到,对他来说先慢吞吞地吸一支烟,然后在女演员演唱到最投入的时刻进来是一种快乐的趣味。他便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眼神却在搜索二楼包厢。

    他看见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女子,面貌纯真可人,坐得笔直,却又因为投入剧情而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些红晕。这是他的未婚妻梅,全场最漂亮端庄的姑娘,这也让他与有荣焉。

    他的眼睛又看向梅身边,韦兰夫人他是认识的,还有一个面容略显冷淡高傲的姑娘,应该就是梅来自英国的表姐,那位伯爵的女儿。

    还有……还有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面纱虽短却让纽兰看不清面容,坐姿极其放松,但让他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周围的人很快给他提供了答案,因为西勒顿·杰克逊正对此事发表见解,这位老先生熟知纽约所有家族的秘辛和习惯,他是此间的重要权威,大家也乐于倾听他的演讲。

    结果他今天的话倒是很短:“看来明戈特家的态度很清楚了。”

    明戈特老太太若是想做一件事,谁都不能阻止她,她是打定主意要维护自己这个先前和丈夫闹离婚,现在顶着一身黑衣服来歌剧院的孙女。

    纽兰突然意识到了那个黑衣女人是谁,就是梅之前和他提过的可能会给大家带来点麻烦,而家族一定会支持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他觉得坐在人堆里有点尴尬,于是准备跻身那个有同盟的包厢里去。

    韦兰夫人很高兴看见自己的女婿,然后她立刻给他介绍起他应该认识的另两位女士。

    “这位是来自英国的格兰瑟姆伯爵的女儿玛丽,她是我表姐柯拉的女儿,你知道,她20年前就嫁去英国了。”

    纽兰欠了下身,玛丽朝他点了点头,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纽兰·阿切尔是个身材高大、斯文体面的年轻人,就和她从前看到的所有贵族子弟一样。这是她熟悉的人群,而不会像那个从曼彻斯特乡下冒出来的海怪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然后韦兰夫人又问道:“你也许认识我的侄女奥兰斯卡伯爵夫人。”

    艾伦回过头来,朝着纽兰露出了一个很友好的笑容,不过有些友好过头了,这不该是一个寡妇该有的表情。

    纽兰的不赞同只在心里,他原本也只是想欠一下身,但是艾伦却把手伸了出来,纽兰惊讶之余不愿让她尴尬,礼貌地握了一下那只手,那手的冰冷让他微微皱了眉,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坐到了梅的身后。

    纽兰凑近梅的耳边:“我想我们可以在稍后博福特太太家的舞会上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

    梅似乎对他的迫不及待感到快乐和羞涩:“那得妈妈同意,不过你为什么要突然提前呢?”

    两人心有灵犀,梅立刻明白了,在这个自家饱受非议的时刻,纽兰是要表达自己坚定地站在未婚妻这边了。虽然纽兰对于梅坐在这么一个名声不佳的女人旁边有些不悦,但他现在的使命则是尽快消弭这件事对于未婚妻的不良影响,一个对外公布的好消息就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她心情飞扬起来,脸上的高兴纯真无伪:“如果你说服了我妈妈,那你就这么办吧,不过艾伦表姐还不知道我们要订婚的消息,你得自己告诉她!她曾说过你们小时候还常在一块儿玩!”

    纽兰欣然从命,又换了一边坐到了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身后,玛丽不得不又让了一次。

    全场都看到了纽兰·阿切尔坐到了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身后,表示了自己对于明戈特家放任这个寡妇的支持,这不吝于一种示威。

    “艾伦,我今天会宣布和梅订婚的消息,作为梅的表姐,你应该有权提前知道。”

    艾伦转过头看着纽兰:“恭喜你们!”但她的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这是一种朦胧的似是怀念某种美好记忆的陶醉眼神:“从前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你还在门后面吻我呢,不过我那时候喜欢的是你的堂兄范迪。”

    说完,她拿鹰毛扇子遮着嘴笑起来,纽兰似乎也想起了这事,略有些尴尬地笑。可艾伦是真的高兴的样子,这使她身上的丧服一点都没有办法影响这股喜悦,这样直白的情绪并不适合现在的场合,但是纽兰仿佛觉得自己闻到了一阵新鲜的空气。

    听到对话的玛丽在一边皱起了眉头,她看向梅,梅只盯着舞台,似乎被剧情牢牢吸引住了,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舞台上正演到一对相爱的情人不得已分别的一幕,这种凄美的剧情比哗众取宠的唱腔更能吸引观众,这也是《肖兰》为什么大受欢迎的原因。

    整座剧院寂静无声,所有人热情地看着舞台,就连纽兰这个律师也很欣赏这一幕,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魂不守舍的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人能够看出来。

    不过稍后博福特太太的舞会,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大合适,最终没有出现。

    因为在经过那一场漫长的歌剧后,艾伦失望地发现所谓的家乡——纽约,并不欢迎她的归来。

    玛丽在舞会里表现得兴致缺缺,博福特大宅是纽约最豪华的舞会所在地。不过当玛丽发现在客人进门的大厅后面,挂了一张裸体的爱神维纳斯的油画之后,她勉强自己维持住波澜不惊的表情,可是她的内心已经飞回了唐顿。

    唐顿有一个开阔的大厅,不需要像这里一样经过很多回廊,而回廊上全部挂着不高雅的画。唐顿的画不很多,但每幅都是精品,至少有200年的历史。他们可能是历代祖先,也可能是典雅的仕女。

    唐顿的舞会没有这么多的人,但多是亲朋好友,气氛温馨,谈话和乐,伊迪丝会和自己暗暗较劲,希珀常觉得无聊,父亲母亲和奶奶会在一旁谈笑风生,管家卡森则会在她又打发了一个不感兴趣的追求者后对她眨眨眼睛。

    想到自己的家唐顿,就算那里现在有只威胁着自己地位的海怪,玛丽的心都万分柔软和怀念起来。

    梅是今天的主角,她正怀抱一束铃兰花和母亲一起接受别人的祝福。她一身白色纱质衣裙,正如她准新娘的身份一般纯洁,别着铃兰花的薄纱襟口流露出柔美的曲线,衬着她端正浅笑略带些红晕的脸,不知让多少男人扼腕叹息。

    梅的周围聚集着纽约上流圈子的年轻男子和小姐们,她一边接受着他人的恭喜并和他们握手。可能是有些累了,但玛丽看到梅的眼睛熠熠生辉,喜悦溢于言表。而绅士们则一边说着恭喜的话,一边眼神流露出失望来。

    此时纽兰·阿切尔走进来,在宴会主人的祝福下,给梅带上了一块又大又厚的蓝宝石戒指。

    玛丽看得不算真切,但那戒指只是一个光秃秃的戒面和四个固定的银爪,很昂贵却又略显粗糙。对于梅纤长秀白的手指来说,哪怕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镶成一个花戒,都比这个华而不实的首饰适合这个美丽的姑娘。

    不过一直看着梅的玛丽,突然意识到大剧演完后,韦兰夫人的注意力就在自己身上了,这不她正在给自己使眼色吗?

    她回头一看,发现一个身材挺拔、棕色头发但面孔瘦削的年轻人正朝自己走来,他的步子迈得过大,不是很有仪态。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料子非常好,价格不菲,玛丽一看就明白这位先生可能很有钱,但头衔可能是个缺憾。

    果然,他很有礼貌地介绍自己是卡尔·霍克利,家里开钢铁公司,但是玛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并不是那么真的想来打招呼。

    想必也是,玛丽虽然初来乍到不久,却对这个处在流言风口浪尖的男人有所耳闻,所以她并不愿意把自己搅进去。

    卡尔指了指舞池里相拥旋转的梅和纽兰,出乎玛丽意料的直接:“梅·韦兰是个好姑娘,她18岁第一次进入社交界的时候,所有年轻男人的眼光都黏在她身上。”

    玛丽很意外卡尔的话题竟然是梅,因此她出于好奇没有打断。

    “不过有福分的只有纽兰·阿切尔一个,”他状似随意地靠在了拐角的墙上:“我在那时就被委婉地拒绝了。”

    他的样子也不像深受打击,竟然可以如此轻快地聊起这个话题:“所以,我连韦兰小姐的手都牵不到,更不用说高贵的伯爵家的小姐了,不过看在我妈妈万分期待的份上,玛丽小姐,你不会拒绝和我跳一支舞吧。”

    玛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不远的沙发上坐着个衣着十分光鲜的妇人,可是和她自信的衣着不协调的是,她紧张地望着儿子,好像极度希望他能交到好运的样子。

    看着卡尔伸出的手,玛丽心情轻松起来,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