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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仇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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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盲打莽撞地遇上了仇家夏侯菁菁,也一路跟着她来到了这个破地界,就要查个究竟。”想到这儿,李方晓心里落定:“待天亮后,房前屋后仔细地搜,指不定能找出答案!”

    “奶奶,您咋不吃啊?”破屋里传来锅碗声响,估计是夏侯菁菁做了饭:“我喂您吃吧,坐好。”

    听见一个“吃”字儿,李方晓眼瞳发光。这黑夜里的一束光,除了没人看见,其他野外生物都能窥知。他从地上爬起,想当然地认为有屋就应该有窗户。于是,双手在破屋墙面上摩挲,瞎子摸象般还真摸到了一扇小窗。

    小窗里透出一丝幽暗。李方晓冲幽暗递上了眼睛。再循着幽暗开始找缝隙,呵呵!工夫不负有心人,李方晓喜兴掠过心头,程度类似中了头等奖。他找到了一小条缝隙,看见了屋子里的一个角落,还看到了灶台。灶台上的锅敞开着,热气蒸腾。李方晓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人间烟火!

    锅里煮的是什么?不知道。但饿到极点的人就能闻到极香。此时的李方晓就闻到了极香。他真想隐身穿过那扇破门板进去混口吃的,但是,技艺方到用时才嫌少:李方晓虽学会隐身术,但还没学会穿墙,哪怕这破旧的、薄薄的门板!

    “怎么办?”李方晓挠一把湿漉漉的头皮,再舔舔唇咂咂舌,侧身子眯眼移动一个角度,这回视野比较开阔:夏侯菁菁正在喂她奶奶吃饭。

    这位老祖身后依着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半人高,足有两米长,而且一头高一头低。“棺材!”李方晓笃定:“果然是安在先生描述的棺材!”

    夏侯菁菁的声音又传进李方晓的耳膜:“奶,我做的饭好吃吧?”

    “好吃。青菜炒的实在好吃,只是油放多了些。”老祖虽老,但口齿清楚:“还有一块咸肉呢,明天搁些春笋一块煮,特别香。”

    “您藏在哪里呀?我看看。”夏侯菁菁估计是回来大扫除的,一听老祖还藏着咸肉,赶紧放下碗去找:“奶,您藏在哪里?让我看看长了毛没有?”

    “喏,”老祖努努嘴:“在我寿材底下。”

    夏侯菁菁踮起脚从棺材小头里果然翻出一个用塑料袋子包起的东西,尺把长。李方晓就着窗棂缝隙都能看见这包东西油渍麻花。他倒胃酸,肚子空空地也就剩下胃酸了,心里还“啧啧”:

    “真不忌讳!吃的东西也往棺材里放,敢情这装死人的东西是聚宝盆不成?”

    夏侯菁菁打开塑料袋,蹙紧了柳眉:“奶!好端端的东西愣是给您藏成了绿毛丛生还黏糊糊!”她把咸肉递给老祖看:

    “还惦记着给我吃呢?扔了!”三步两步,夏侯菁菁开门走了出来,顺手朝着院墙根把那块烂肉扔手榴弹似地扔了出去。回身关好门,在衣裳前襟蹭蹭手,又端起碗喂老祖:

    “明儿给爷爷和爹娘烧香磕头后,我去外省那村子会会村长,顺带着给你捎些土鸡蛋来。您呢,每天蒸一个,滴几滴香油很爽口,还特别有营养呢。”说着说着,夏侯菁菁又抹起眼泪:

    “都怨我,把您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怨你。你知道的,我不守在这里怎么行?”老祖吃上一顿像样的饭食,精神头很足:

    “再有个五六年你也脱壳我也脱壳。你呢,再不用回到这地方,我呢,也能踏实地闭上眼去见你爷爷和你爹娘。以后啊,得空就来看看这几座坟,不得空就不要来了。我几个地下的人会保佑你平平安安过一生。”

    “不,我要带您去省城,找一堆人伺候您。”夏侯菁菁挂一脸泪痕,还不忘往老祖嘴里喂饭:“奶奶,你挺住,决不能离开我,决不能!”

    老祖咧开嘴,乐:“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想,你爷爷在这儿,你爹娘在这儿,完成了那一档子事,我就永远陪在这里守着他们仨,多踏实。”

    趴窗棱缝隙的李方晓惊心:“五六年脱壳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老祖还有五六年的阳寿?”他摇摇头:“不像是特指阳寿,这不说了还有‘一档子事’嘛。会是什么事?难道是有什么东西羁绊?这老人家岁数这么大,真是因为被‘一档子事’羁绊住,才强撑着活下来?”

    “奶,我是这么想的,”夏侯菁菁喂完饭,自己也端起一个碗,扒拉两口饭,道:“事儿搞定后,我带着您先回省城,安顿好您以后,我再回来,为爷爷和爹娘迁坟,在城里选一块最好的墓地,把他们葬在一起,行吗?”

    老祖叹气:“估计你爹娘没意见,只是你爷爷不会同意。当年,这地方是他选的,要的就是人车难进。当年你还没出生,为了来到这里落脚,你爷爷和你爹把两辆车的轮子都卸了,人家要把车斗车厢买了去,你爷爷还不同意,非要你爹娘一道牵绳子拽,愣是拽了上百里路。你爷爷说:看到车斗和车厢是个念想。”

    “哦。”夏侯菁菁明白了:“如果我连同搁林子里的车斗和车厢一块儿带去城里,爷爷的魂灵和我爹娘的魂灵应该会同意吧?”

    老祖落泪:“你爷爷不会同意,我懂他。老家没了,就像是没了根。好不容易选了块没人管没人惦记的地方,如同就是飘忽的根扎进了土里。一晃20几年,这里就如故土一样,亲的很。”

    “那咱不说,先不说这件事。”夏侯菁菁三口两口扒拉完饭:“奶,您稍坐一坐,我洗完碗给您舀热水泡泡脚,早些睡。”

    ……

    这老祖跟孙女的对话,勾起了李方晓的痛楚。他想起了儿时的夏家,想起了那天晚上娘给他裹起的小棉被,想起了一族人聚在祠堂,族人抱进来一堆一堆的柴火。祭拜完祖先后,娘悄悄地抱着他溜出了祠堂,来到祠堂外祖屋前的井旁,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只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就义无反顾地返回祠堂。

    李方晓记得很清楚,他瞪着眼,看着祠堂里的火越烧越旺,老少族人没有一个喊救命的,静静地就这样被火苗儿吞噬鲜活的生命。而他,也渐渐地呼吸困难,渐渐地不省人事……

    仇恨袭上心头,仇眸盯牢破屋里的仇人!他瞪着,瞪着血红的眼瞳,看着夏侯菁菁替她老祖洗脸泡脚;看着夏侯菁菁摆好一张长条凳,扶着老祖蹬上条凳再爬进了棺材;看着夏侯菁菁把棺材盖翻过来,垫上铺盖倒在了棺材盖子里……

    李方晓愁绪郁结,他试图寻火将这破屋点着,以泄二十年郁结心头的仇恨!但,身上除了一部手机和皮夹,不吸烟的他根本找不到火源。仰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雨越下越大,此时,如果他真有火源,即便把这破屋点着了,也会被这不合时宜的雨浇灭!

    一声长叹压抑在李方晓的喉咙管,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只能沮丧地垂下眼帘,蹲下身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时节乍暖还寒。夜深沉,李方晓冻得直哆嗦。这个连鸡鸣犬吠都闻不到的地方,显得他愈加孤单和无助。忽地,他想起了夏侯菁菁扔“手榴弹”的方位,一阵振奋令他浑身肌肉抽紧。他走出了墙根,朝着那扔“手榴弹”的地方寻去。

    夏侯菁菁扔掉的、长了绿毛的东西,把又冷又饿的李方晓喂了个饱。

    装一肚子绿毛球囊,李方晓踮起脚离开了这个破院落,折回了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