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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三章 破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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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州外,一位老将风尘仆仆,征色重重。

    老将虽然须发皆白,但脸上是健康的红润色,一身披挂虎虎生威,正是老当益壮的模样。这位老将不是别人,正是以陈州防御使的身份充任西北行营都排阵使的药元福,他最善使的兵器是一把铁挝——在开运元年与二年两次抗辽中,辽人曾在此兵器下丧命者不计其数。此番他因为押运粮草而最后一个赶到陕州。

    大周北征大军的行营暂时设在陕州外的黄河渡口边,当朝第一重臣——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枢密院使充西北行营都部署的王峻已在此停留了二十多天。

    王峻端坐在帅营中,诸将环伺,如众星捧月。更有一班歌伎粉墨登场,呤风弄月,好不逍遥。

    药元福带着一股寒风入了辕门,直入中军帐,冲着王峻行礼,王峻也只是微微颌首:

    “药将军辛苦了,这里有酒有肉,王某正好可为将军接风!”

    “多谢相公厚爱,老夫不过是相公麾下诸将之一罢了,当不得相公如此厚待。老夫在陈州时便闻到了辽人身上的膻味,一得陛下诏命,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效命,请相公下令吧!”药元福大马金刀地坐下。

    王峻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诸将也都神色各异。

    “药将军英勇善战,老当益壮,在镇日又崇尚宽俭待民,天下皆知。陛下也常对老将军极有赞誉,此番王某谨奉君命,率军北上抗辽,诚实勉强,能得药老将军助战,幸甚、幸甚!”王峻道,“愿将军稍安勿躁,王某自会有仰仗将军之时。”

    “今大军云集,正是一鼓作气乘势而为之时,依药某拙见,大军久驻陕州,恐怕有损士气。”药元福有话直话。

    “药将军勿须多言,本帅自有主张!”王峻的脸色有些阴沉。

    药元福虽也是位喜欢直来直去的武将,但能有如今的地位,当然也会察颜观色。他见王峻显露出不满之意,连忙知趣地住了嘴。如今武将们虽然在自己那一亩三地里风光,可在王峻的跟前,都是属鼠的。即便是十年前,藩镇的力量也足以令皇帝和朝廷忌惮三分。

    药元福忽然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战裙,转头望去,见挨着自己就座的是本地的地主——陕州节度使折从阮。折从阮虽然屡次上表请战,不过郭威只命他坐镇陕州筹积粮草。

    “折令公有何指教?”药元福问道。

    这时王峻再次吩咐传宴,军士们鱼贯而入将帐中的残炙冷饭端走,换上新的杯盘果脯,众将齐齐站起身来,一祝王峻健康,二祝王峻旗开得胜,最后才祝大周国运昌隆。

    “看到了吗?药兄已经坠入旁门左道了!”折从阮低声说道,“今朝有酒今朝罪,药兄应当及时行乐才是啊。再说药兄恐怕不知道,就在你来我陕州的路上,韩子仲那小子刚刚在泽州端氏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呢!”

    药元福听出折从阮说的是反话:“难当因为韩帅在前方打了胜仗,我等就应该在这里闲坐着养膘吗?”

    “就是这个道理!”折从阮见药元福似乎不开窍,恼道,“你不明白不要紧,再多想想。”

    药元福还想追问,王彦超等将端着酒杯围了上来劝酒。

    “喝!我一把老骨头,死都不怕,还怕拼酒?”折从阮甩开膀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折老令公好酒量,可敢换大碗?”王彦超笑吟吟道,在折从阮面前论战功论地位,他不也不遑多让,只是资历稍浅。

    “姓王的,别在折某面前挑衅,要用大碗喝,应当在你的晋州城内痛饮!”折从阮没有好脸色。

    王峻在陕州驻军越久,折从阮的脸色越是阴沉。

    众目睽睽之下,王彦超有些尴尬。王彦超是位骁将,当郭威称帝后,正是他与元药福二人讨平了徐州,解决了郭威心腹一患,此前不久位居徐州节度使。鉴于晋州乃兵家必争之地,郭威调他赴晋州任节度使,没想到王彦超还未离开徐州,晋州被辽汉重兵团团包围。

    折从阮故意说起此事,不能不令王彦超感到尴尬。

    “嗨!”药元福端起酒杯,试图化解尴尬气氛,“徐州一别,想不到老夫与王节帅再次并肩作战,借折令公的吉言,愿早日兵临晋州城下,与王帅痛饮!”

    “好!药老将军,老骥伏枥,王某自愧不如也!”王彦超面色稍缓,不给别人面子,药元福的面子不能不给。药元福冲着折从阮使眼色,折从阮这才勉强重端起酒杯。

    “折令公久居边塞,与辽人交战如同家常便饭,敢问折公对如今前方战事有何高见?”王彦超见折从阮饮下了酒,没话找话。他不嫉恨折从阮,他知道折从阮为何对自己冷嘲热讽,但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是那个受气包,因为他王彦超不可能单枪匹马去解晋州之围。

    “辽人利在骑军纵横驰骋,老夫原料辽人南下,应从幽、蓟南下,越拒马河,一马平川,却未料到辽人居然在我山西开辟战场,要知山西多大山深谷,骑军派不了太大用场,辽人犯了兵家大忌。故折某以为,辽人必败。”折从阮从容答道。

    王彦超略为思索道:“折令公所言,吾等皆能想像得到,可如今辽人似乎并未露出败相啊?泽州方面也只有副帅刘德每日有军报送到,韩帅自端氏一战后就如牛入泥海,不见了踪影,甚至有传言说他恐怕凶多吉少。要知自襄垣一战后,太原刘贼最忌惮的便是韩帅一人。”

    “韩子仲会那么容易战死沙场吗?”折从阮冷笑道,“要是他真战死,辽人早就越过太行山了,哪里还容许我们在此饮酒作乐?”

    折从阮嗓门大,王彦超机警地瞥了一眼不远的王峻,见王峻似乎也在注意听这里的对话,便朗声说道:

    “韩帅沙场崛起之快令人瞠目,人们都说韩帅乃当世杰出之良将,犹如韩信复生。只是王某听说韩帅弃置朝廷固守待援之定计,在泽潞实行游击战,有引寇内侵之嫌啊。”

    王彦超此话一出,未待折从阮大怒,另有一人挺身而出,正是右排阵使陈思让。陈思让曾在潞北的黄泽寨驻扎过,与韩奕有并肩作战之谊,他对王彦超的话颇为不满:

    “韩帅可用之兵不过一万,再加上州兵乡勇,也不过万五千人。但辽汉联兵有七八万之众,泽、潞当面至少也有三五万敌寇,韩帅实施游击战,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战前陈某虽对韩帅的计划有不同意见,但眼下看来,至少他以一人之力独抗数倍强敌,且只失守一座县城,已经是大幸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依老夫看,韩子仲应将兵十万!”折从阮悻悻地说道。

    折从阮这话无疑扯动了王峻的神经。因为在皇帝郭威看来,王峻虽然可以信任,诸臣之中也最为仰仗,但是论起领兵打仗的本事,王峻的本事恐怕就应该大打折扣了。想到年王峻与郭从义二人去讨长安赵思绾,因为争功而坐视赵思绾在长安城里杀了十万居民充当军粮。

    相较而言,韩奕虽是位不可多得的帅才,但威望与资历不足以号令那些老资格的将帅们,郭威只能让王峻走马上任,充任西北行营的最高统帅。

    而对于王峻来说,名爵、地位、身份与财富他什么都拥有了,就差一件足以与自己地位相匹配的战功了。王峻对番出征,实际上也是踌躇满志。

    “哈哈,折令公所言极是,韩子仲有资格将兵十万!”王峻忽然大笑道,“陛下曾说,当今天下唯有韩子仲堪称英雄第一,余者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国朝有韩子仲这样的良将,我大周可谓是固若金汤是也!”

    王峻的话似乎将韩奕与所有武将对立了起来,郭威是说过韩奕是英雄,可从未说过别人都是吃干饭的。王峻见左右众将都面露不满之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但这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代之而起却是最真诚的歉疚之色。

    “相公有何忧虑?”王峻的心腹之一文官陈觉问道。

    “非是王某坐拥精兵强将,对韩子仲见死不救,只是时辰未到啊。我怕去的早了,将来韩子仲会怪罪我的!”王峻答道。

    “这是为何?”诸将原本就知道王峻与韩奕不和,见王峻如此说,不由得都疑惑起来。

    “尔等可知韩子仲为何坚壁清野,自己却深入敌后与敌周旋呢?”王峻问众人道。

    “韩帅兵少,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所以韩帅只能行此策略。”众人答道。

    “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峻却道。

    “请相公为吾等解惑!”众人追问道。

    “尔等想啊,辽汉联兵虽众,但他们人吃马嚼的,每日所耗的粮草不在少数,恐怕难以支撑太久。韩子仲先是依靠乡勇,步步设局,令辽兵损兵折将,又以城池为诱饵,自己伏兵在侧,突然杀出,予敌重创。

    如此一来,辽兵虏性大起,自然就不会去攻打难啃的城池,而是千方百计地去寻找韩子仲主力,力争擒杀了他。如王某所料不差,韩子仲此时此刻怕是化整为零,利用自己地利人和的优势,四处转战,只要将辽兵调动起来,那么将会如何……”

    王峻故意没有说下去,有人接口道:“辽兵只要被牵着鼻子走,自然就会出现首尾难顾的局面,一有机会,韩帅就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击少的优势。”

    “对,游击战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现在这叫运动战!在运动中将敌兵牵着鼻子走,以多胜少,积小胜为大胜。等辽兵补给不济之时,那就是我大周将士发起反击之时!故我朝廷大军如果出击太早,反而让辽兵畏惧缩回晋州,坏了韩子仲的大计。”王峻突然大声疾呼道,“韩子仲身先士卒,为国征战,凭一己之力独抗虎狼之敌,可谓是英雄第一是也!”

    如果韩奕在场的话,那他一定会认为王峻才是自己真正的知己,明白自己在泽潞战略战术。

    王峻又突然颓丧起来:“王某是进不能,观望亦不能,既负陛下重任,又负韩子仲同殿为臣之谊,诚惶诚恐啊。”

    “请相公振作!”诸将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劝说道。

    折从阮与药元福二人相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王峻伶人出身,现在虽然贵为当朝第一重臣,但这表演的功夫已经如火纯青了,让他们二人找不出一条反驳的理由来。

    “报!陛下钦使到!”有军士疾步进来禀报。帐内的喧哗立刻停止了。

    “让他进来!”王峻忙命道。

    皇帝郭威的使者是一位传旨太监,使者没有带来正式的圣旨,只是来宣布一件事:郭威准备在下月初三西幸洛阳。

    “郭雀儿这是在骂我吗?”王峻暗道。郭威明面说是要去洛阳,其实暗地里的意思是说,如果王峻还滞留陕州,他只好御驾亲征了。

    “请使者转告陛下,陛下万万不能离京。须知兖州慕容彦超听闻西北事变,北通辽虏,南结淮贼,其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倘若陛下此刻离京,那岂不就是明摆着是请慕容彦超入京问鼎九五之尊吗?”王峻沉声说道。

    使者只负责传话,闻言立刻躬身离帐,回汴梁复命去了。帐内诸将则半是真诚半是拍马地说道:

    “相公深谋远虑,吾等不及也!”

    在众人的溜须拍马声中,王峻有些飘飘然。不过郭威无言的责备也让他立刻下令麾下兵马北上。

    汴梁城中,郭威彻夜未眠。

    王峻让使者带回来的话,虽然令他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但辽人肆虐山西的情势,仍让他寝食不安。

    “臣一日九战……”

    就在王峻拔营离陕的时候,郭威终于收到了韩奕的亲笔信。韩奕的字迹龙飞凤舞,满眼枯笔与涂抹之处,即便是身处皇宫之内的郭威,也看的出来这是韩奕在仓促之间一挥而就的。

    “臣一日九战……一日九战……”郭威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