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事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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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柃搀着燕草去了后罩房上药。
许妈妈默了半响，叹道：“当日她成亲，她娘老子嫌她丢脸，做起了甩手掌柜……也不知礼到底走完没有……如今那婚书成了废纸，总要有族人亲邻做见证才好。”
聘书、礼书、迎书，纳采、问名、纳吉……三书六礼，便是薄祚寒门没这么多讲究，最重要的几步也必不可少。
刚才纪芜见许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唯恐气出个好歹，硬拉着她往炕上坐了，又让紫柃将哭得声嘶力竭的燕草安置去了后罩房。
燕草实际上比紫柃还要小上一岁，两个人站在一块儿，一个粉脸薄怒、并不施一丝脂粉，看着却如一朵鲜花花期正好时一般的鲜妍。另一个面上鼻青脸肿不说，那底子也是蜡黄蜡黄，还未盛放，便已凋谢了。
追求的时候当做宝，娶回家了变成草，打女人的男人没有谁不厌恶，何况还是一个想将自己的妻子送到别人床上去的男人……
纪芜想了想，若是前世，碰上这样一个渣男，那婚书上没盖手印脚印实在是万幸，省得配偶栏中变成“离异”，说不定还得去对簿公堂。
只是听许妈妈这话中的意思，竟然是希望这桩亲事有效的。
许妈妈的形容也不像是狠得下心对燕草撒手不管的样子，她年老经事，自然比初来乍到啥都不懂的自己拎得清
纪芜决定不掺和进去，只略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嬷嬷，燕草当时不是在她认的干姐姐家里出嫁的吗？”
“我的姑娘！”许妈妈摇摇头，面露厌恶之色，“她那干姐姐，只怕就是个专事与人说和的……”一句未了，自己觉察失言，忙忙岔开话头：“真是老悖晦了，且在姑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嬷嬷不老，嬷嬷还要看着我长大呢。”纪芜弯着眉眼，一头扎进许妈妈怀里。
嬷嬷这般忌讳，闭口不提，她却猜着了几分，西门庆还管王婆子叫“干娘”呢，说不得燕草那干姐姐，就是个……淫媒！
若真是这样，那燕草当初义无反顾投入的这一场爱情，说不得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伯府的丫头们，规矩到了十八岁，有府中婚配的，也有得了准许外头自行聘嫁的，紫柃今年十九岁，纪芜曾有几次偷听许妈妈与她说悄悄话，说的都是让紫柃不要心焦，等回了燕京，太太必会给她做主之类的话。
紫柃向来大方，也不扭捏，每次都将辫子一甩，说：“妈妈瞎操的什么心！姑娘一日不撵我，我就一日不出去！”
那股子如虹气势，纪芜心里暖烘烘的，又好笑。
燕草……给家资丰饶的商贾做正头娘子，看着像是嫁得好，可连她爹娘都觉得丢脸，亲闺女出嫁这样的终身大事也不闻不问，她当时其实无异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只怕，终归还是遇人不淑。
…………
没等吃过午饭许妈妈就预备出去，临走，纪芜竖起耳朵，听她避开自己和紫柃说悄悄话：
“……那人既如此混账，眼看着只好和离。须知聘则为妻奔为妾，如今婚书不起作用，若当时礼数也不周全，就是无媒苟合……”
紫柃云英未嫁，乍听这样的话有些不大自然，却也着实吃了一惊：“若果真如此，就算姑娘见怜，开恩让她与我们一道回了燕京，她这辈子……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淹死！”
“明媒正娶，和离之后还可以再醮，虽受些冷眼冷语，熬一熬也就过了。若真是无媒苟合，除非远走他乡，不然这辈子便成了姬妾之属……”
许妈妈叹息一声，颇为感慨，“她自己不尊重，落得这步田地也就罢了，只可怜她娘，非要被她活活气死不可。”
紫柃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一个弱女子，户籍文书都在此地，没有路引，能远走去哪里？”
紫柃面色沉痛，纪芜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许妈妈紧张这桩亲事是不是有效。
“谁说不是。”许妈妈一肃，正色叮嘱紫柃，“我出去想法子打听打听，你好生看着她，今天我这样一问，只怕她将前因后果想通透了，万一一时想不开……仔细着些，便是有什么，也万万不可惊吓到姑娘。”
紫柃郑重点头：“您放心，我和绿葆四只眼睛，必不让她离了眼。”
许妈妈急急忙忙出了门，紫柃自己不得闲，便让绿葆去后罩房中陪着燕草，绿葆一万个不愿意，紫柃低声交代了几句，倒也怏怏地去了。
没多久许妈妈就走了回来，脸色异常难看，见纪芜一眨不眨看着自己，怕吓着姑娘，这才缓和过来。
紫柃在一旁看得着急，许妈妈也不说旁的，开口就很是慎重：“姑娘……您看，是不是让燕草与我们一道回燕京去？”
纪芜不明所以，从最坏的情况出发，想了想，说：“嬷嬷做主就好。”
又加上一句：“母亲牵挂我，想来燕草的娘也担心她。”
在许妈妈她们眼中，燕草当年的所作所为，不止是不自重，而且在那个时候从这院子里出去，不管不顾姑娘，是“背叛”的行为。纪芜心里，也许因为那时在空间里呆着，不过偶尔看一看外面，喜不喜欢这个人是一回事，被“背叛”的感觉倒真得没有多少。
同为女子，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燕草在火坑里求助无门，有可能被活活打死，也有可能被卖入青楼……虽然这个火坑是她自己当时主动要跳的。
再者，她娘还在太太屋中当差……
将她带回去，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纪芜心中定了主意，话说着让许妈妈做主，其中的偏颇还是能听得出来。
这院子里谁也不是能狠得下心肠的人，紫柃听罢先松了一口大气，许妈妈怔了怔，微微一笑赞叹道：“姑娘年纪小小，宽厚待下的性情却和太太差不离，将来必也和太太一般的温柔贤淑。”
纪芜也不害臊，眯着眼睛乱认一通，心中想的是，宽厚是要的，和她娘一样却不行。
计议已定，许妈妈方道：“……刚刚出了前门，就见两三个婆子围在那里啰唣，说是有商贾上门要寻回家中逃妾……我远远一看，那姓柴的带着人专在拐角巷口处候着，我一想，此时我倒不好出面，就给了宋婆子一百钱，使她上前去问着。”
许妈妈顿了顿，神色中露出鄙夷：“那姓柴的口口声声说他乡下早已娶了妻室，闺女都生了好几个了，指着说燕草当日是自奔去投他，过门时无书无媒，不是妾又是什么？又拿出了与他妻房的婚书……我上前仔细看过，再没错的了……既已这样，还有什么好打听的？”
屋中谁也不曾想到那人竟然是早就已经娶了亲的！
紫柃恍然道：“怪不得那臭男人不肯去衙门盖上手印脚印……唉！若是当日盖了，如今好歹也能告他一个停妻再娶之罪！”
这桩亲事从头到尾都是有预谋的拐带，坐了轿子、点了红烛拜了天地，并不代表就是明媒正娶了。
之前纪芜也这样认为。
纪芜想到一事，不由问道：“嬷嬷，那人带了多少人在外头？不妨事吧？”
“这倒无妨。”许妈妈提起来就是一脸的憎恶，“一个小商贾，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拍上纪府的门来闹事，如今只是在拐角那里候着，无非是想坏了燕草的名声，把事儿坐实了。咱们且不管他，后日走时横竖也是坐马车出去。”
纪芜点点头。
许妈妈沉吟一番，又道：“我寻思着，今天的事也不必告诉给燕草……总归要带着她回京去，余下的便是她爹娘的事儿了。”
这是担心燕草知道了想不通，万一一时没看住，寻了死……
燕草的表现却有点出乎众人意料。
得知纪芜答应了带她一起回京，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姑娘再生之恩，燕草今生福薄，无以为报，只愿来世结草衔环。”
语气中并无哽咽，那脸上的泪水却像淌珠子似的，身前的地衣湿了一大片。
紫柃搀着燕草去了后罩房上药。
许妈妈默了半响，叹道：“当日她成亲，她娘老子嫌她丢脸，做起了甩手掌柜……也不知礼到底走完没有……如今那婚书成了废纸，总要有族人亲邻做见证才好。”
聘书、礼书、迎书，纳采、问名、纳吉……三书六礼，便是薄祚寒门没这么多讲究，最重要的几步也必不可少。
刚才纪芜见许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唯恐气出个好歹，硬拉着她往炕上坐了，又让紫柃将哭得声嘶力竭的燕草安置去了后罩房。
燕草实际上比紫柃还要小上一岁，两个人站在一块儿，一个粉脸薄怒、并不施一丝脂粉，看着却如一朵鲜花花期正好时一般的鲜妍。另一个面上鼻青脸肿不说，那底子也是蜡黄蜡黄，还未盛放，便已凋谢了。
追求的时候当做宝，娶回家了变成草，打女人的男人没有谁不厌恶，何况还是一个想将自己的妻子送到别人床上去的男人……
纪芜想了想，若是前世，碰上这样一个渣男，那婚书上没盖手印脚印实在是万幸，省得配偶栏中变成“离异”，说不定还得去对簿公堂。
只是听许妈妈这话中的意思，竟然是希望这桩亲事有效的。
许妈妈的形容也不像是狠得下心对燕草撒手不管的样子，她年老经事，自然比初来乍到啥都不懂的自己拎得清
纪芜决定不掺和进去，只略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嬷嬷，燕草当时不是在她认的干姐姐家里出嫁的吗？”
“我的姑娘！”许妈妈摇摇头，面露厌恶之色，“她那干姐姐，只怕就是个专事与人说和的……”一句未了，自己觉察失言，忙忙岔开话头：“真是老悖晦了，且在姑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嬷嬷不老，嬷嬷还要看着我长大呢。”纪芜弯着眉眼，一头扎进许妈妈怀里。
嬷嬷这般忌讳，闭口不提，她却猜着了几分，西门庆还管王婆子叫“干娘”呢，说不得燕草那干姐姐，就是个……淫媒！
若真是这样，那燕草当初义无反顾投入的这一场爱情，说不得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伯府的丫头们，规矩到了十八岁，有府中婚配的，也有得了准许外头自行聘嫁的，紫柃今年十九岁，纪芜曾有几次偷听许妈妈与她说悄悄话，说的都是让紫柃不要心焦，等回了燕京，太太必会给她做主之类的话。
紫柃向来大方，也不扭捏，每次都将辫子一甩，说：“妈妈瞎操的什么心！姑娘一日不撵我，我就一日不出去！”
那股子如虹气势，纪芜心里暖烘烘的，又好笑。
燕草……给家资丰饶的商贾做正头娘子，看着像是嫁得好，可连她爹娘都觉得丢脸，亲闺女出嫁这样的终身大事也不闻不问，她当时其实无异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只怕，终归还是遇人不淑。
…………
没等吃过午饭许妈妈就预备出去，临走，纪芜竖起耳朵，听她避开自己和紫柃说悄悄话：
“……那人既如此混账，眼看着只好和离。须知聘则为妻奔为妾，如今婚书不起作用，若当时礼数也不周全，就是无媒苟合……”
紫柃云英未嫁，乍听这样的话有些不大自然，却也着实吃了一惊：“若果真如此，就算姑娘见怜，开恩让她与我们一道回了燕京，她这辈子……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淹死！”
“明媒正娶，和离之后还可以再醮，虽受些冷眼冷语，熬一熬也就过了。若真是无媒苟合，除非远走他乡，不然这辈子便成了姬妾之属……”
许妈妈叹息一声，颇为感慨，“她自己不尊重，落得这步田地也就罢了，只可怜她娘，非要被她活活气死不可。”
紫柃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一个弱女子，户籍文书都在此地，没有路引，能远走去哪里？”
紫柃面色沉痛，纪芜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许妈妈紧张这桩亲事是不是有效。
“谁说不是。”许妈妈一肃，正色叮嘱紫柃，“我出去想法子打听打听，你好生看着她，今天我这样一问，只怕她将前因后果想通透了，万一一时想不开……仔细着些，便是有什么，也万万不可惊吓到姑娘。”
紫柃郑重点头：“您放心，我和绿葆四只眼睛，必不让她离了眼。”
许妈妈急急忙忙出了门，紫柃自己不得闲，便让绿葆去后罩房中陪着燕草，绿葆一万个不愿意，紫柃低声交代了几句，倒也怏怏地去了。
没多久许妈妈就走了回来，脸色异常难看，见纪芜一眨不眨看着自己，怕吓着姑娘，这才缓和过来。
紫柃在一旁看得着急，许妈妈也不说旁的，开口就很是慎重：“姑娘……您看，是不是让燕草与我们一道回燕京去？”
纪芜不明所以，从最坏的情况出发，想了想，说：“嬷嬷做主就好。”
又加上一句：“母亲牵挂我，想来燕草的娘也担心她。”
在许妈妈她们眼中，燕草当年的所作所为，不止是不自重，而且在那个时候从这院子里出去，不管不顾姑娘，是“背叛”的行为。纪芜心里，也许因为那时在空间里呆着，不过偶尔看一看外面，喜不喜欢这个人是一回事，被“背叛”的感觉倒真得没有多少。
同为女子，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燕草在火坑里求助无门，有可能被活活打死，也有可能被卖入青楼……虽然这个火坑是她自己当时主动要跳的。
再者，她娘还在太太屋中当差……
将她带回去，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纪芜心中定了主意，话说着让许妈妈做主，其中的偏颇还是能听得出来。
这院子里谁也不是能狠得下心肠的人，紫柃听罢先松了一口大气，许妈妈怔了怔，微微一笑赞叹道：“姑娘年纪小小，宽厚待下的性情却和太太差不离，将来必也和太太一般的温柔贤淑。”
纪芜也不害臊，眯着眼睛乱认一通，心中想的是，宽厚是要的，和她娘一样却不行。
计议已定，许妈妈方道：“……刚刚出了前门，就见两三个婆子围在那里啰唣，说是有商贾上门要寻回家中逃妾……我远远一看，那姓柴的带着人专在拐角巷口处候着，我一想，此时我倒不好出面，就给了宋婆子一百钱，使她上前去问着。”
许妈妈顿了顿，神色中露出鄙夷：“那姓柴的口口声声说他乡下早已娶了妻室，闺女都生了好几个了，指着说燕草当日是自奔去投他，过门时无书无媒，不是妾又是什么？又拿出了与他妻房的婚书……我上前仔细看过，再没错的了……既已这样，还有什么好打听的？”
屋中谁也不曾想到那人竟然是早就已经娶了亲的！
紫柃恍然道：“怪不得那臭男人不肯去衙门盖上手印脚印……唉！若是当日盖了，如今好歹也能告他一个停妻再娶之罪！”
这桩亲事从头到尾都是有预谋的拐带，坐了轿子、点了红烛拜了天地，并不代表就是明媒正娶了。
之前纪芜也这样认为。
纪芜想到一事，不由问道：“嬷嬷，那人带了多少人在外头？不妨事吧？”
“这倒无妨。”许妈妈提起来就是一脸的憎恶，“一个小商贾，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拍上纪府的门来闹事，如今只是在拐角那里候着，无非是想坏了燕草的名声，把事儿坐实了。咱们且不管他，后日走时横竖也是坐马车出去。”
纪芜点点头。
许妈妈沉吟一番，又道：“我寻思着，今天的事也不必告诉给燕草……总归要带着她回京去，余下的便是她爹娘的事儿了。”
这是担心燕草知道了想不通，万一一时没看住，寻了死……
燕草的表现却有点出乎众人意料。
得知纪芜答应了带她一起回京，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姑娘再生之恩，燕草今生福薄，无以为报，只愿来世结草衔环。”
语气中并无哽咽，那脸上的泪水却像淌珠子似的，身前的地衣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