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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们同在月夜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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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中,大暑,古人曰,是日,腐草为萤,熠耀宵行。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西北角的一处废弃公园外人头窜动,靠近路边的入口早已经由附近派出所的警员把手,围上明黄的警戒线禁止不相关人员的乱入。顾筠所在的西城区重案二组驱车前来,走进现场,一眼望去只是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和疯涨的野草。但在一个空架子的古式凉亭旁,苍蝇成群结对在上空打转,发出的嗡嗡声欢喜不已。

    顾筠一行人走进草丛,拨开黄蒿,就见一个女子面容扭曲、身体僵直地平躺其中。

    “又是开颅杀人事件”高猛蹲在女子头顶位置,平侧着头,观察着女子外露颅骨处的精致缝合,叹息说道。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起了,同样的作案手法,连环杀人案!”张韶平用手去赶眼前肆无忌惮的苍蝇,炙热的天气虽然让他汗如雨下,但现实的烦闷使他从裤子的后兜里搜出香烟点燃。

    顾筠则在一旁绕着尸体细致观察,深怕漏掉一分一毫。

    “女子的衣服虽然有泥渍,但却整齐地贴着肌肤,和前面两个案件一样,没有性侵的迹象。”顾筠细心看着女子凉鞋后跟,用手分辨了一下上面堆积的泥土,指着杂草丛中的一线压印,分析道:“凶手应该是用车将死者运到路口,然后反扣着死者的双臂,将尸体拖到这里。”

    “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假设凶手是男子,以他的力道,完全可以直接把死者抱到现场安放,如果他小心一些,还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拖痕,这不是更省事儿也更精明一些吗?”一旁的高猛显然不解。

    “错,这才是凶手的精明之处”张韶平站在一旁,吐出的烟透过阳光下扭曲了他的侧脸,原本脂肥肉肿被削尖后,年轻几分,犀利的眼神更加尖锐。?高猛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片糊涂。?从来也是张韶平指错,至于其中纷繁复杂的原因,就只能留待拥有同样见地的顾筠费口舌去解释给高猛听。

    “当你又渴又饿的时候,你的面前有一杯水和一个馒头,只能二选其一的时候,你会选什么?”顾筠打着能让高猛更好理解的比喻。

    “嗯…”虽然两个都想选,但高猛苦思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会选水吧!”

    “为什么?”顾筠继续问道?“因为人不喝水,几天时间就撑不住了,而不吃东西,还可能挺过十来天。”

    “对,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最有利原则’。凶手就是运用了这种原则,来最大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线索”顾筠分别指着自己的臂膀和自己胸脯,继续解释道:“如果凶手去抱死者凶手的胸脯以及手臂这一范围都接触到死者,无意之中可能会留下衣服纤维这一类的微小线索,反之,凶手拖行死者,只有手指和手臂尺骨以下位置会接触到死者,留下的证据可能性明显减小,在加上凶手极有可能带有手套,所以留下证据的可能性可以降至为0。”

    “那留下的拖行痕迹呢?”

    “你觉得拖行的路线能证明凶手什么吗?昨晚雷雨交加,即使留下脚印,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了。”顾筠也未此感到苦恼,凶手每次犯案都有极佳的天气环境帮他伪装,之前的两次弃尸,一次是在偏远郊外,被发现时现场环境被完全破坏,另一次是抛弃在河边,现场也被上涨的河水冲洗得一清二白。

    抬头直视明晃晃的天空,古云,离明之极,则幽阴至微之物亦化而为明也,顾筠望着灿烂至极的阳光,不禁想着,这青天白日之中,那夜间的魔物到底藏身何处。

    凤凰事件之后,林玥回到老家,打开尘封在床底的铁盒。盒子是不规则的椭圆,是90年代爸爸去海上出差带回来的礼物,里面的糖虽然吃完了,但玫瑰花簇拥着西洋男孩女孩的图案精致美丽,成为了憧憬画中人的小小林玥的藏宝盒。八岁那年,林玥将痛苦的源头装进盒里,从此宝盒成了禁忌。时隔18年,林玥决心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变,林玥打开了锈蚀的盒盖,拿出宝贵的彩照,对着照片里稚气大笑的男孩说道:“哥,我决定毕业了!”

    又是一个周天,林玥坐在雅致的屋子里,等待主人的出现。房间是米白的日式装修风格,10坪的榻榻米铺满了整个房间,房间正中央是杉木茶几,边上配着无腿的茶椅,椅肩垂下米黄色的麻绣,细看主客位置上披着的细线麻衣右下角独绣有蓝紫色的勿忘我。靠近落地窗的墙上凹进一处壁龛,里面放着一花一木,颇具禅意。半挽起的竹帘恰到好处地遮住现代的建筑物,只留下院子里的一洒阳光和翠绿。

    林玥位置的后方是一墙书柜,见主人迟迟未来,林玥百无聊赖之下便站起身来,翻看那书籍宝库。之前每次来,林玥都觊觎着层层书籍,但碍于主人在场,不好无礼翻阅,只能隔壁观书名。书架上的偏书不少,有心理学外著原本,有古籍文学,特别是石头记旧本,有史学大著,有宗教精本,有哲学经典,边角的现代爱情小说在这其中格格不入,却引发了林玥的好奇,暗想思想功力如此深厚之人,竟也喜欢这样的文字故事。但在这众多书籍之中,医学论文文集就占了1/3,大多都是近年来国外的医学论题,其中一本书有些突出外面,林玥正要抽出阅览,不想主人恰好进来,林玥只好收手重新坐下。

    男子脱去白袍,向上推了推金边眼镜,点上檀香,便双腿交叉坐下,双手恭正地贴在大腿之上,与对面的林玥相向低头示礼。这是纯正的茶道,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倾斜握着白瓷茶壶,用新泡的竹叶青浇茶盘上匀润的茶器,翻开茶杯,倒入半杯的清澄的茶水,只闻香不吃茶,最后才满上黄绿明亮的茶水,点上一页鲜绿明整的茶叶,静静品评。茶道的礼节在于静,只听茶水的动。茶道之后,才是秉烛小话。

    “可以开始了吗?”男子轻声询问道。

    林玥深呼吸之后,开始放空身体,说道:“可以开始了”。

    从老家回来后,林玥决定开始心理治疗,从帖子中认识到眼前这位心理医生,虽然对这样的途径惶恐不安,但林玥还是决心一试。医生叫殷鉴远,k大博士出身,从业已逾5年,自己经营一家诊疗室。最初见殷鉴远,是在接待一般病房的绿植房间,他白袍加身坐在办公椅上,虽然面带笑容,但威严赫赫。33岁,正值壮年,但额前的黑发下却露出一小缵白丝。刚开始林玥不愿表露太多,催眠之后的反应也是淡淡的,但随着日月增长,虽然不互通电话,但通过网络这层面纱,没了见面的尴尬,林玥也就慢慢畅言,也慢慢发现殷鉴远坚硬的外壳后面竟然如此纯情和心思细腻,在加上两人都书卷满腹,有共同的爱好话题,最终,林玥也就自然而然将内心的悲痛在催眠下释放,每周必去一趟他的家兼诊疗室,除了看病,也为谈心。

    林玥平躺榻榻米上,双手重叠放于腹部,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缓慢柔和的声音:“将你注意力集中在头皮上,感觉你的头皮很放松,很温暖,很舒服,仿佛冬日里的阳光照耀在你的头上,你感到非常的轻松。现在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额头上,额头像绽放的花一样,慢慢地舒展开,你感受到了一种清凉,如同荷叶盖在了你的额头。你的眼皮像承受了千斤的重量,紧紧地贴在眼上,很沉,很沉,动不了,也睁不开了。”

    殷鉴远轻轻翻开事先准备的散文集,这是殷鉴远针对林玥特有的催眠方式,每次进入正式催眠前都会读上一段林清玄的散文,今天读的是林清玄的《月到天心》:“有月亮的时候,心里就整个沉淀下来,丝毫没有了黑夜的恐惧…...乡下的月光是很难形容的,它的光明犹如从草树、从街路、从花叶,乃至从屋檐下、墙垣内部微微地渗出,有时会误以为万事万物的本身有着自在的光明。假如夜深有雾,到处都弥漫着清气,当萤火虫成群飞过,仿佛是月光所掉落出来的精灵...月光底下,我们也觉得自己心里有着月亮、有着光明,那光明虽不如阳光温暖,却是清凉的,从头顶的发到脚尖的指甲都感受月的清凉…...在童年的岁月里,我们心目中的月亮有一种亲切的生命,就如同有人提灯为我们引路一样。我们在路上,月在路上;我们在山顶,在山顶;我们在江边,月在江中;我们回到家里,月正好在家屋门前。”

    观察着林玥祥和的表情,殷鉴远合上书页,小心翼翼地说道:“推开家屋的大门,你看见了什么?”

    林玥缓缓张合着嘴,说:“我…见到了一片水,水靠着青山,阳光很好,却照不进来。”

    “水里有谁?”又来到此处,殷鉴远寻思着今天该有一丝进展。

    “一个小女孩,腰间围着唐老鸭的游泳圈,在水浅的地方呆呆地浮着。”

    “你慢慢往里走,除了小女孩,你还看见了谁?”

    “水深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很开心地游着,他一边游一边扑腾着水,好像在追赶什么?”林玥将视线挪向前方,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你看见什么了?”殷鉴远抓住林玥的变化,顺势寻找突破口。

    “一团黑影。”

    “你走近一些,往前看看。”

    “我走不近,水漫上来了,淹没我的腰、我的颈子,不行,要淹过我的头顶了。”林玥像溺水般摆动着身体,蹬着双脚,双手也上抬胡乱抓取一片。

    殷鉴远见情况不妙,便蹲在林玥身边,用手打着响指,说道:“天黑了,你关上家屋的门,回来”。

    林玥睁开眼睛,额间,颈背都裸露着汗珠,在殷鉴远的搀扶下,林玥坐起身来,靠着书架,慢慢调整呼吸。

    “还好吧!”殷鉴远关心问道。

    林玥明显又一次失意,虽然下定决心修复伤痛,重新活过,但谁知改变的路途如此艰辛。

    “‘道难知兮行独’,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记起一切的”

    “会吗?遗忘了18年,还会记起来吗?”那件事发生后,林玥心灵受到重大打击,昏迷了一段时间,过后便把事发当天的一切都忘了,自己了解的事实和记忆也只不过是复写大人们的转述,但时常,在梦里,林玥都会梦见那另人窒息的场景,而醒来后却只留下一段段黑白糊照和心里掏空的孤独与悲伤。

    “会的,是非终有时,是非终有是,忘记的终有一天会回来的,但痛苦的记忆一旦回来,你又该如何?”殷鉴远眼带悲伤地望着林玥,林玥也望着殷鉴远,但却突然感到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