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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语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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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晓秀和宋福禄都低估了那些学画画的老外,还以为他们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出于好奇来学中国画,以此打发时间。哪知道人家私下可没闲着,他们要对她的绘画水平进行“鉴定”呢。

    他们想错了。

    其实那些老外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梁晓秀是不是一个称职的美术教师?她能不能教好中国画?

    课堂上有一个教逻辑学的老教授,他率先刷仙提出了疑问。三天来,梁晓秀除了让他们练习使用筷子,学习用毛笔,画横竖撇捺之外,没有讲一点中国绘画理论。梁晓秀给他们展示过6幅画,但那6幅画是不是她本人画的?逻辑学教授表示怀疑。

    他私下和那些老外说,他们花钱来学中国画,总得知道授课的老师是否称职,是否真的能教中国国画课。他们一天交20欧元听课,学费虽然不算太贵,但也不便宜,所以他们必须请专家对梁晓秀做一个学术鉴定。

    于是他从里尔大学请来了一位汉学家,请他鉴定梁晓秀的学术水平。那个汉学家叫尼克,40岁开外,第四天上课他随着老教授来到咖啡馆听课。

    梁晓秀那天一上课就发现一个新面孔,便问那人是不是来学中国画的。老教授介绍说,尼克是汉学家,他们请他过来听课,同时请他帮助翻译。

    梁晓秀忽然意识到宋福禄的翻译肯定出了问题,那些老外不满意了。宋福禄翻译梁晓秀讲的课确实费力,他那点法语根本不够用。为了让宋福禄翻译得容易一些,梁晓秀尽量使用简洁的语言,说的都是大白话。

    她想:来了汉学家也好,她可以尽情发挥,不必再考虑翻译问题。

    她说:“诸位先生,我们开课已经三天,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问题接踵而来:

    “梁小姐不通法语,上课是否觉得吃力?”

    “梁小姐,你过去给法国人教过美术课吗?”

    “梁小姐,你是从哪所美术学院毕业的?”

    “梁小姐,你给我们看过6幅画,那是你画的吗?”

    “梁小姐习画多少年了?”

    “梁小姐的绘画水平在中国属于几流?”

    那些老外提出的问题各种各样,还有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总之,大有刁难她的意思。

    那个叫尼克的汉学家把那些老外的话翻译给梁晓秀听,让她回答他们的问题。他说的中文虽然不算流利,但表达还算准确。

    那些老外等着她回答问题,他们脸上带着讽刺、挖苦的表情,那意思似乎在说:“你挣我们的钱,你得有真本事,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今天来了汉语专家,你究竟有多大本事,一会儿就揭晓了。”

    梁晓秀说,她是来教中国国画的,而不是来回答稀奇古怪的问题的:凡是与她教课的内容无关的问题,她一律不予回答。

    尼克说:“梁小姐,你必须回答问题。综合大家的意见,我可以归纳为一条:你上课讲不出绘画理论,你讲的话如同白开水一样无味,所以大家表示怀疑。”

    梁晓秀一看,老外向她挑战了,于是决定反击老外。她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从不屈服。别人越是挑战,她越来劲。

    她说:“尼克先生,请你好好翻译,准确传达我的话。既然大家提出了疑问,那么,我就用事实来回答大家的疑问。第一天开课时我说过:我以教实践课为主,理论课为辅;现在我可以倒过来,理论课为主,实践课为辅。这并不是我的教学方法,而是你们提出的方法。我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

    尼克翻译,12个老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梁晓秀说话。

    她接着说:“我说过:中国绘画的最显著特点是书画同源;中国国画的精髓是中国文化和艺术意境。从这个意义上说,要想真正掌握中国国画的要领,你们必须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文化,此外没有捷径可走。”

    尼克的翻译挺流畅,那些老外显然都听懂了梁晓秀的话。

    “诸位先生,我教的是中国国画,不是西洋画,所以你们不能按照西洋画的教授方法要求我;换句话说,我有我的教授方法,而这个方法最适合于向你们这样不懂中文不懂东方艺术的人。”

    梁晓秀示意尼克翻译。尼克翻译,那些老外不吭声,静静地听着。

    “有人担心自己学不好中国画,便给老师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好像老师的水平不够,所以学生才学不好。先生们,你们刚上三天课;三天就想学会中国画,那是痴心妄想!”

    尼克打断了梁晓秀的话,说他要查字典,看看“痴心妄想”是什么意思。

    梁晓秀此刻才发现那家伙带一本汉法大字典,正在翻着字典。她想汉学家不懂“痴心妄想”这句话,说明他水平有限,她得给汉学家来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她可以做到出口成章。她不再准备讲得简洁,而要讲得深奥,让尼克无法翻译,让那些老外领略她的真本事。

    她说:“中国有句老话叫‘欲速则不达’,我相信你们法语中也有相应的词汇。”

    尼克又在查字典。

    “中国还有一句成语叫‘一年之计在于春’,意思是说要想做好一件事,必须早早动手做好准备工作,”她看了一眼尼克,接着说,“事实上,我现在教你们的知识就是在为你们将来的提高做准备呢。”

    你可在解释“欲速则不达“和“一年之计在于春”两个成语时,梁晓秀在黑板上把那两个成语写出来,让那些老外看。

    有几个老外照葫芦画瓢也在本子上写下了那两个成语,并和尼克交换意见。

    粱晓秀话锋一转,说中国文化博大精神,绘画只是中文化里面的一个细枝末节;没有中国文化来奠定基础,根本谈不上画出一流的作品。中国古代画家首先得是书法家、文学家,其次才能成为画家。

    有尼克翻译,梁晓秀讲课自如多了。

    她说:“为了印证中国文化的博大精神,我现在举几个例子说明。我先问你们:你们法国人形容一个长相好看的女人,都用些什么样的形容词?”

    老外故意不回答她的问题。

    她说:“我看无非是那么几个形容词,如真漂亮啊、真美呀,是不是这样?”

    那些老外还是不说话。

    “我们中国人形容女人的美貌时,有文化的人如画家、诗人大都会使用成语。比如我们的古人形容绝色女人时会说:‘天香国色’。”

    尼克一听成语就头痛,他得反复查字典,解释好半天。他没听说过“天香国色”这个成语,又不好意思问梁晓秀,两眼呆呆着看着梁晓秀。

    梁晓秀在黑板上写下了“天香国色”四个字。

    尼克查字典,按照字典的解释给那些老外解释“天香国色”的意思。

    “天香国色”引起了老外的好奇。

    一个教授问道:“梁小姐,请问在中国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被称为‘天香国色’?”

    “一般来说,‘天香国色’是指名气特别大,长相特别出众的女人。你们闭上眼睛想想这四个字的意境有多深!‘天香’是什么概念?是把整个天空都燃香了的概念;‘国色’是什么概念?是国家最美丽的女人。”

    尼克的翻译有些吃力了。

    “梁小姐,你能举一个例子吗?”又有一个教授问道。

    “中国古代有一个王妃,叫杨贵妃,非常美丽,难以用其他形容词形容她的美丽,所以她就被称为‘天香国色’的女人。”

    “梁小姐,她的美丽是什么样的?”有人问。

    “我以后可能会画一幅她的画给你们看,那是绝世的美,绝色的美。”

    “梁小姐,你说以后可能绘画那个‘天香国色’的女人,你说的以后是指什么时候?”穆尔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恨不得当场就目睹那个中国古代的大美人的芳容。

    “等你们大家都有了长进,有了提高之后,我自然就会画杨贵妃了。在杨贵妃画像下面我再题上这个成语:‘天香国色’。你们想想看,那是什么意境?”

    “意境很高。”有人说。

    也有人说:“意境深邃。”

    还有人干脆说:“太有意境了!”

    提起漂亮女人的话题,似乎每个人都来了情绪,都想发表议论。

    梁晓秀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中国人形容绝色女人,还有一个成语。”她故意停下来等老外们的反应。

    那些老外这回坐不住了,几乎同声问道:“什么样的成语,梁小姐?”

    梁晓秀在黑板上写下了“倾城倾国”四个大字,尼克赶紧查字典。

    梁晓秀瞧了一眼尼克,然后给他们讲那个成语的来历及其意境。中国的一位古人说过:北方有佳人,绝色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城。那位古人就用这种语言形容绝色美丽的女子。后来便有了“倾城倾国”这个成语,一直沿用到今天。

    “是不是这样,尼克先生?”

    “对、对,是这样。”尼克赶紧说,他翻译得很累了,苦不堪言。

    “‘倾城倾国’,这个成语有意境,”一个文学教授说,“太有意境了!这个成语按我的理解,在里尔只能有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美丽的容貌,但她也只能倾城而已,还不能倾国。要想达到既倾城又倾国的水准,我看得从全法兰西范围内寻找才能找到这样一位女人。”

    尼克把文学教授的话翻译给梁晓秀听。

    妮娜这时说:“梁小姐,你还没在宣纸上写那个两个成语呢。你是不是写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她想等梁晓秀写好后,就和她要那两副字。

    妮娜那么一说,那些老外都希望梁晓秀把那两个成语写在宣纸上,他们认为中国书法只有写在宣纸上才有味道。

    梁晓秀和尼克说:“尼克先生,你是汉学家,你把这两个成语写在宣纸上吧。”她想试试尼克的功底。

    尼克也不谦虚,他拿起毛笔就在宣纸上写出了“天香国色、倾城倾国”八个大字。

    那些老外给尼克鼓掌,你可得意地看着梁晓秀,那眼神在说:“该你写了,梁小姐。”

    梁晓秀拿起毛笔,运足气,深呼吸一口气,一气呵成,写出了八个大字:天香国色、倾城倾国。

    那些老外都眼巴巴地看着尼克,等待他做最后的鉴定。

    尼克看了好半天,才不得不承认梁晓秀比他写得好多了,他们的书法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怎么样啊,尼克先生?”有人问话了。

    “梁小姐写得确实好,可以称之为书法家了,”尼克说,“梁小姐,这两幅字你能送给我吗?”

    “对不起,尼克先生,我要珍藏这两幅字。”

    尼克挺尴尬,站在一旁不言语。妮娜走过来说:“梁小姐,这两幅字送给我吧,我非常喜欢。”

    那些老外都看着梁晓秀;同时还瞪着大眼睛使劲盯着那八个大字看。

    “梁小姐,这四个大字看着就美!”穆尔大声说,他也想得到那两副字。

    梁晓秀犹豫着,宋福禄在一旁默默地想:不能白给他们;他们刁难你,你哪能给他们字呢?

    “梁小姐,你教教我们怎么念这八个大字吧。”一个教授说,他看出梁晓秀不想把那两副字送人。

    “天香国色、倾城倾国。”梁晓秀一字一字地念,那些老外跟着念:天香国色、倾城倾国,天香国色、倾城倾国。

    课堂的气氛顿时活跃了,几个老外忍不住想临摹那八个大字。

    梁晓秀说,她还没讲完,等她讲完,再让他们临摹。

    她说:“我再给你们写两个成语,也是形容女人美丽的成语。”

    尼克拿着字典,准备翻译,他对梁晓秀说的成语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写下“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两个成语,然后对那些老外说:“这两个成语通常用来形容女子的容貌美丽,我们古人会说:‘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这两个成语是不是有一种诗情画意之感呀?”

    尼克刚翻译,文学教授就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两个成语本身惟妙惟肖,写尽了女人的美貌,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妮娜自认为是美人,便私下想:“我是不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呢?”她是学画画的唯一女性,对形容女人的成语特别敏感、好奇、喜欢。

    “那么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梁晓秀说,“你们认为天香国色、倾城倾国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两个成语相比,哪两个成语更有意境呢?”

    “梁小姐,这是一个艰深的问题,”汉学家尼克说,“你认为哪个成语更深更好呢?”

    “尼克先生,你提了一个幼稚的问题,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尼克被说蒙了,确实不知道梁晓秀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些老外都看着尼克,觉得他不是梁晓秀的对手。

    梁晓秀在宣纸上又写下了“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八个大字,之后她把四副字挂在黑板上,让那些老外看。她说,与天香国色、倾城倾国相比,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更有诗情画意,中国古代画家在画美丽的女人像时就想着这两句成语画,画出的画就有了意境。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是一种含蓄、妩媚、婉转的表达方式;而天香国色和倾城倾国则是一种直接有力的表达方式。

    有人说梁小姐的字太漂亮了,就像艺术品;有人说,梁小姐不仅字写得好,她解释得也好;还有人说中国字太难学了。

    尼克给那些老外解释说:“中国书法犹如天书。”

    梁晓秀则说:“功到自然成”。

    尼克恰好知道这个成语,便在黑板上写出了“功到自然成”五个字。

    梁晓秀又写了一个成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尼克承认他不知道那个成语。梁晓秀在宣纸上写下八个大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送给尼克。

    她用眼神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尼克获赠梁晓秀的字,感激地说:“谢谢你,梁小姐。你写的字才是书法;而我写的字不过是字而已。”

    “尼克先生,希望你做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的话分明是在说:“你还差得远着呢,汉学家!”

    那些老外不知道梁晓秀和尼克说了什么,纷纷打探。尼克说他们讨论了一个学术问题。

    梁晓秀说:“诸位先生,你们现在开始临摹吧,就临摹这16个字。”

    那天的课就那么结束了。老外临摹那些字,一个个都很认真,他们都觉得那四个成语是形容女人美貌的最佳形容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和诗情画意。

    梁晓秀到厨房准备做卷饼,3点钟咖啡馆要开门迎客,他们得把卷饼做好。讲课是她的副业,卖卷饼才是她的正业。

    那些老外问尼克,梁小姐的水平如何。尼克只说了一句话:“无可挑剔。”